皇后的那一句诅咒像根刺似的扎在他心坎儿上,叫他止不住生出隐隐的担忧不安。仿佛在那一瞬,他才忽然意识到——他根本半点儿也不希望这孩子会长大,长成他不熟悉的样子,走那条皇子阿哥们几乎一定会走的路。谋划算计,争斗不休,从此与自己渐渐隔了心,身边儿再寻不到这么个能叫他开怀又安心的孩子。
这样想着,康熙便忽然觉得自己当年的念头实在可笑。谁说不争就不能立?谁说想要站得高站得稳,就非得找个什么“太子党”、“大阿哥党”这种东西靠进去?他非要给这个儿子找出一条路来,既能顺了那孩子的意,也能护得住他不再受委屈什么闲气儿——只这一次,他是真铁了心,要真真正正的做一回父亲。
“朕看大阿哥现在也是有些个找不着北了,是该敲打敲打。你跟他一向走得不近,可索额图跟明珠却隐隐有拿你置气的意思,你尽量抽着点儿身,别叫他们真给拉过去。”
一旦点透了也想通了,说起话来也就越发的无所顾忌。康熙倒是很享受这样随意的信口闲谈——身为一国之君,他要顾虑的实在太多,还真没多少像这样放松随意,能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机会:“索额图就算了,他那一家子都快叫你欺负傻了——朕看明珠很喜欢你,你却不怎么领他的qíng?”
和xingqíng傲慢bào躁的索额图相比,大学士明珠那儒雅谦和的老狐狸伪装还是很有诱惑力的。只可惜胤祺可是清清楚楚的记着,这一位参与党争搅风搅雨的明珠大人,被一撸到底也就是这一两年的功夫,这种人的qíng他上哪儿领得起?
也不知道那么个醉心权yù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是怎么生出纳兰容若这么个灵气四溢的儿子来的。胤祺在心里暗暗纳闷了一句,望着康熙一本正经地摇摇头道:“儿子喜欢谙达,可不喜欢他——整天跟个笑面虎似的,还不赶索大人好玩儿呢。”
“合着朕的两位重臣宰辅,就是给你逗着玩儿的?”康熙忍不住嗤笑一声,却又像是颇喜欢这个说法,连着念叨了两遍才笑道:“明珠是笑面虎,那索额图又是什么?”
……这还用问?胤祺眨了眨眼睛刚要开口,就被忽然反应过来的康熙一句话堵了回去:“不许说乌guī!”
“居然已经这么深入人心了……”胤祺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同qíng了索额图一把,苦思冥想了一阵才又道:“亥塔吧?有獠牙那种,戳着了什么就可哪儿显摆,看着挺厉害,其实脑子不大好使……”
“你个臭小子,居然敢说当朝一等公就是头野猪?还真是——嘶,还真有几分意思……”
康熙顺手拍了他一巴掌,却又忽然摸着下巴琢磨了一阵,居然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要不你再把这话儿传出去?总比那什么乌guī、王八的好些。你不知道,巴白因为这事儿都不敢入朝为官了,索额图见天儿的跟朕边上哭诉,可真叫朕头疼得紧……”
“他那个脑子比他爷爷还不如,还不赶不当官呢。”胤祺对巴白可是半点儿的好感都没有,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句,这才忽然反应过来康熙之前奇特得堪称诡异的思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道:“皇阿玛,您确定让儿子再带一拨头儿,叫宫里头不叫他乌guī了改叫大野猪——索大人会感到很高兴,而不是直接杀过来掐死儿子?”
“……”康熙沉默以对,半晌才毅然拍板:“传吧,至少朕会很高兴。”
胤祺木然地点了点头,接下了他这位皇阿玛降给他的第一道旨意,忽然觉得自个儿这条纯臣之路——仿佛跟原本猜测的方向,开始有了那么一丝微妙的偏差……
“对了——朕倒是忘了,这个给你拿着,记得回去给你师父看一眼。”
康熙的兴致倒是在发现索额图和大野猪的神秘联系之后好得不行,不知从哪儿摸出了把匕首,噙着笑意扔进他怀里:“不必多说,他一看就会明白的。”
……啧,又是什么小qíng趣。被刚刚的觉悟打击得不轻的胤祺难得在心里充满恶劣地吐了个槽,不qíng不愿地把匕首拢进袖子里,却又忽然反应过来:“皇阿玛,这算是凶器吧?儿子一会儿可还得回灵堂呢……”
说实话,这一次葬礼的气氛也实在诡异。除开四阿哥还有几分真心实意的难受,剩下的阿哥们要么是懵懵懂懂无动于衷,要么是不qíng不愿抵触的不行,连康熙本人都是极力避讳故作寻常的态度,以至于这一次葬礼的仪式xing也就远远超过了里头的真qíng实感——可就算再应付了事,灵堂里不可见刀兵也是最基础的常识,他还没有就这么撞上去带头的违礼的打算。
“回去gān什么,接着哄孩子?”康熙不咸不淡地睨了他一眼,又一本正经道:“你身子不好,就别跟这儿熬着了。朕传个旨意,就说你悲痛昏厥,回去跟你师父待着去罢。”
胤祺还是头一次亲身体验这信口雌huáng指鹿为马的滋味,张口结舌地指了指自个儿:“儿子,悲痛昏厥?皇阿玛您信吗……”
这理由给四阿哥倒也罢了,谁都知道他这条小命儿差点就断在皇后手里,这么说出去简直假得人神共愤。康熙却也觉出这么说确实有些不妥,抬手按着眉心,蹙了眉苦恼道:“那你还想怎么着,朕总不能说你要回去喂鸟罢?”
“……”胤祺几乎一头撞在地上,无力地哀叹了一声,琢磨了半晌才试探着道:“要不——就说儿子被过了病气?”
康熙最听不得这个,闻言神色一沉就要训他口无遮拦,话到嘴边儿却又忽然顿住,思索了一阵才微微点头道:“也好,这样一来,日后倒也用不着再想说法了——就这么着吧,兴许这么传上一传,反倒能好养活点儿……”
第55章 暗卫
就这么在守灵中途被打包轰回去的五阿哥还不知道——打今儿以后,他居然真就这么“被肺痨”了。
这两天的经历简直跌宕起伏,好容易回到自个儿那间熟悉的小院子,居然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感觉来。胤祺心qíng大好地长长地抻了个懒腰,快步进了堂屋,就见他那位不知去哪儿养了好几天的伤的师父正好端端地在椅子里坐着:“师父!您的伤不要紧了?”
“不过是些皮ròu伤,要是依着我,本来都不必养。”huáng天霸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还特意拍了两下伤处证明着自己的恢复速度。胤祺忍不住失笑出声,不迭地点着头示意自个儿绝无不信,却又想起了康熙的嘱咐,赶忙打袖子里掏出那一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匕首,双手呈了上去:“师父,这是皇阿玛叫我给您的,说您一看就懂了……”
话只点到即可为止,望着huáng天霸颇有些奇异的神色,胤祺的脑dòng却也开得越发没边儿起来。就在他几乎已经忍不住开始想一些不是那么健康的暗示时,huáng天霸才终于面色诡异地望着他道:“这是他给你的?”
胤祺脑内的八点档被骤然打断,张了张口才迟疑道:“是……吗?”
他却也不知道这话儿该怎么答了。本以为自个儿不过是是像往常一样帮忙递东西,可如今看来却又显然不只是这么简单。莫非这匕首不是他脑补的什么小礼物小qíng趣——而是他那位皇阿玛,还真就打算把这玩意儿给他了?
两个人茫然地对视了一阵,终于一起放弃了思考,一个忍不住仰头翻了个白眼,一个双手还捧着那柄死沉的匕首发呆。胤祺不死心地把那匕首攥在手里试着拔了拔,还跟他在路上试过的一样,压根儿纹丝不动。正打算尝试某些更bào力的破拆方式,那匕首就被huáng天霸劈手夺了下来:“糟蹋东西!你不知道它上面有机关吗?”
——我能知道什么啊,我才刚儿还以为这是皇阿玛什么污污的暗示呢。胤祺委屈地腹诽了一句,眼睁睁看着那匕首在huáng天霸的手里像是玩儿出了花似的,上下一磕反手一振,外头的鞘就自个儿落了下来,露出了一柄纯黑色的短刃。
这么看上去,那匕首依旧半点儿都不起眼,绝不像什么传说中神兵利器的“一剑光寒十九洲”,而是黑漆漆的见不着半丝寒芒。只有血槽里那一丝残存的黯淡血光,仿佛叫人隐隐觉着莫名心惊。
“这是龙鳞匕。”
huáng天霸低声开口,指尖轻抚过匕身上那一线血槽,轻叹了一声才继续缓缓道:“它与名剑巨阙乃是孪生,由同一块神铁铸造。巨阙辗转江湖,成就了不少的佳话,而这把匕首却因太过锋利而藏于历代深宫,用于凌迟罪臣王孙,延续隋、唐、宋三朝。蒙古入侵,它也跟着流落江湖,后来就成了武林中如尚方宝剑一般的存在,被称作‘龙鳞令’,凡武林中人,见之未敢不从。”
胤祺目瞪口呆地听着他说出这一段秘史,只觉得以自个儿一向引以为傲的接受能力,一时竟都有些难以置信:“可是……这么一把神物,为什么又回到了这深宫里头?”
“还不是我爹……”
huáng天霸无可奈何地掂了掂那柄匕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匕首本是在我们家的,我爹当初决心为天下百姓放下仇恨,不再参与天地会反清复明,并愿将江湖势力拱手相赠。为表诚意——再加上当时也是,咳,喝的酒实在有些多……”
……然后就这么被自家老子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坑过去了?!胤祺一时无语,看来huáng天霸这xing子果然是随他爹的,这一家子直慡率真的真好汉,就这么被自家那位皇阿玛给笑眯眯拐上了船——可实在是叫他怎么想都有点儿莫名的心虚。
“我也是发过誓的,无论这东西到了谁手里,都得给那人找到七个绝对可靠的暗卫死士——我还以为我爹给他那一次就算了数呢,谁知道还有你这一次……不过你毕竟也是我的徒弟,既是给你找,倒也不算吃亏。”
huáng天霸倒是显得极为洒脱,把手里的匕首还了鞘抛给他,又细细讲解了一遍这上头的机关。胤祺老老实实地听着,心里头却已被他这位师父的正直愧得无地自容,顺便在心里深深谴责了一番自个儿那位连吃带拿还理直气壮的皇阿玛——对着这么一个正直善良到近乎单纯的大好青年,他那位皇阿玛也真能下得去手!
神思不属地练了几遍这龙鳞匕的玩儿法,又被押着学了一套专门搭配着这把匕首的功法套路,深受震撼的胤祺才勉qiáng从qiáng烈的罪恶感里挣扎出来——也多亏了前世多年耍帅的经验,叫他练就了一手耍剑花耍笛子耍扇子的扎实功底,这么迷迷糊糊地跟着练了两遍,居然都没把自个儿的手指头给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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