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劭取小刀撬开信筒,里面抖出一方雪白的帛缣,整整齐齐地被卷了起来,以一根绿色丝带缚腰。
魏劭解着丝带。一时解不开打的结,xing急一把扯断了,迫不及待地展开。
他的视线落到帛缣之上,目光顿时定住了。
帛缣正中,只一列四个大字:耻乎,魏劭?
字蘸浓墨,墨迹深深地透入织物的经纬,一丝丝地晕染开来。
可见当时书这四字的人,落笔力道如何的大。
魏劭视线死死地落在这四字上头,人仿佛定住了,忽然间回过神,似被针狠狠刺了一下,猛地跳了起来。动作太过仓促,膝撞到了身前的案几,案几被他撞的跳了一跳,案面上堆着的一叠简牍“哗啦”一声,尽数滑落掉在了地上。
魏劭的膝盖也被坚硬的案木撞的生疼,顾不得摸,单脚跳着下了座榻,飞快地朝前走去,才迈步到门口,书房闭合着的那两扇门“呀”的一声,被人一把给推开了。
小乔出现在门口,面带怒色,目光落到魏劭的手上。
魏劭顺她视线低头,才知自己手里还捏着那方白色帛缣,忙藏在身后。
小乔跨了进来,冷笑:“我的字写的可还入眼,夫君?”
魏劭面皮微微泛红,神色尴尬,和小乔对望了片刻,忽地咧嘴一笑,将手里那方帛缣丢开,快步走到小乔的身前,抬手要抱她,说道:“全是为夫的错!蛮蛮千万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往后为夫再也不敢了……”
话还没说完,人已被小乔咬牙,奋力一把给推开了。
若平日,魏劭如何能被她推的开?此刻她却怒火中烧,使了全身力气,加上魏劭不备,竟被她双掌给推的往后接连倒退了四五步,这才停了下来。
魏劭停住脚,一呆,复又若无其事上去,伸臂一把便将她搂入怀里,低头亲她。小乔挣扎间,他qiáng行亲着,脸颊忽一痛,啪的一声,竟被小乔扬手扇了一个耳光。
他也不管,索xing推着小乔压在了墙上,继续低头亲她,口里含含糊糊地道:“蛮蛮莫气……为夫知道错了,不该私拦你的信……往后再也不会了……”
小乔被他两边臂膀和压过来的身躯qiáng行给钉牢在墙上亲吻,挣脱不开,心里实在恨极,终于挣脱出来一只胳膊,狠狠又打了他一巴掌。
这次抽的重,在他脸上留了几个红痕指印,自己的手心,也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魏劭脸被她扇到了一边,慢慢地回过脸,自己摸了摸脸颊,黑黢黢的眼珠子里流露出一丝尴尬和气恼的神色,看着小乔:“也差不多了吧?都让你抽了两巴掌了。不就没把你的信送出去吗?我这就叫人替你送,如何?”
“魏劭,都这时候了,你竟还想骗我?”
小乔第一次当面直呼他的名,漂亮的双眸因为怒气,异乎寻常的亮,里若有火星迸溅。
“你当我不知道,杨信早就听你行事了!分明是你指使杨信去攻我的姐夫!前次我问你的时候,你竟还有脸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一派胡言!”
魏劭盯着她,面上的懊恼和尴尬之色渐渐消退,忽然皱了皱眉:“你怎知道这些?谁告诉你的?”声已带了凉意。
书房里沉寂了下来。
小乔的耳畔,只剩下了她自己的因为愤怒而变得急促的呼吸之声。
她的后背依旧紧紧地抵靠在墙上。她闭上眼睛,良久,慢慢地睁开,微微仰脸,对上了魏劭的两道眸光。
“这便是你拦我信件的目的吧?不想让我知道你已经在对付我的家人了。”
她的声音嘶哑。
“我知你心里始终放不下父兄之仇。你要出手对付我的家人,可以,我无权阻拦。但你不应当这样欺我!你一面口口声声地说喜爱我,让我以为你会对我家人的宽宏而心怀感激,抱着幻想,一面背过身,你却做这样的事,意图对他们不利!在你眼里,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她双眸中的怒火已熄去,黯淡而无光。
“魏劭,你令我很失望。真的失望。”
小乔凝视着他,最后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
魏劭盯着她,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忽一个转身,撇下了她便朝门口大步走去,到了门口,又停了一停,回头道:“徐淮一带,地理重要,我志在必得!囊中之物岂容旁人觊觎?若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早就叫杨信全力将那流民首赶尽杀绝了,何至于让他坐大到今日足与杨信抗衡的地步?”
说罢咣当一声,甩门而去。
第124章
二人一旦jiāo恶吵架,魏劭向来就有怒遁之传统。
小乔早见惯不怪了。
他放下最后一句话就跑人了。小乔两腿也软的已经没了半分力气。后背贴着墙,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
打了他脸的那只手掌心依旧麻麻的,像有无数根针头在密密地刺,带着残余的钝痛之感。
就像她此刻胸口心脏这个部位的感觉。
她觉得堵,堵得慌,连气都快要透不出来了。
片刻之前,她确实一时控制不住qíng绪,打了他耳光子。
但魏劭也同样狠狠地打了她耳光,彻底把她给打醒了。
曾经qíng到浓处,也不是没有乐观地幻想过,就算魏劭难消他心里对乔家人的恨,因为自己的存在,多多少少,他或许不会真的痛下狠手。
或者,至少不会是现在。
现在他们的关系,是如此的亲密啊!说热恋也不为过。
却没有想到,现在他就能背着她要gān掉对他而言并无半点现实威胁的自己的姐夫。
以后,他对自己qíng淡爱弛了,还会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小乔的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苏娥皇被施以劓刑的qíng景。
尽管她并没亲眼目睹,却能想象。
小乔打了个寒颤,急忙将脑海里想象出来的那可怕一幕给驱除出去。
不要想了,不要再想这些了。她在心里反复地告诉自己。现在她应当想的,是如何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先解灵壁之困。
以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再也不要对魏劭抱任何的幻想了。
她终于定住心神,慢慢地扶着墙,站直了身体,目光在这间书房里慢慢地扫视了一圈,最后朝摆在正中的那张宽大的案几走了过去。
大乔信说,燕侯应是对比彘存了误会,这才会有杨信攻打之局。
比彘已去信给了燕侯,愿能消除误会,化解gān戈。
大乔说,她本不想让阿妹知晓此事。但若阿妹看到了她的这封信,则表燕侯未能接受比彘的和解之意。
盼阿妹能从旁协助一二。
此也为最后和解的希望了。
魏乔两家既结姻亲,从前自己又在大乔面前表露和魏劭的恩爱,在大乔看来,便应当如同魏劭已经化去两家仇恨了。所以她才以为是存了什么误会,才会有杨信攻打之局。
也怪不得大乔会如此作想。
便是连小乔自己,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度也难以置信。
……
小乔来到魏劭的那张大案之后,在掉地上的一堆简牍里翻了翻,又找案面上剩余的简牍和帛卷。
都是各地传来的简报、军qíng,不是她要找的。
她翻遍了书房能存信件的地方,倒给她翻出来了自己最先写给大乔的那封信。
被他压在了一叠战报的中间。
独独不见她想找到东西。
她再环顾了一圈书房,视线落到了摆在大案之侧地面之上的那个字纸篓里。飞快过去,翻了翻,终于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原封未动的信筒。
小乔开了信筒,取出里面的内瓤,展开扫了一眼。
终于找到比彘投来的那封书信了。
……
公孙羊在衙署的公房里,糙拟文书,走笔如飞,近侍从外一溜烟地跑了进来,称女君来了。
公孙羊一怔,忙放下笔,起身待要出去相迎,抬头见门口一道樱紫身影一晃,女君已入内,忙上去,掩饰诧异,躬身道:“不知女君前来,有失远迎。”
他还有后半句话未说,便是“有何贵gān”。
女君突然出信宫来这里,自然不会使无端端想起来探望自己的,必定有事。
小乔微笑道:“先生无须多礼,我来,是有一事。”
公孙羊一边让座,道:“女君有何吩咐,打发人叫我一声,我去便可,怎敢劳女君玉驾到此?”
小乔入座,开口便道:“不相瞒,我来,是为灵壁之局,求教于先生。”
公孙羊一怔。
小乔取出带来的信。
“此为比彘传给君侯的一封书信。”
公孙羊又一怔。忙接过,展开浏览,看完沉吟。
小乔道:“比彘之意,信上说的十分清楚。并无意要与君侯为敌,更无意争夺徐州。如今固守灵壁,只为在这乱世能有一方立足之地。为表诚意,他愿让回崤地。那杨信却听君侯之命,再次兴兵攻伐。并非我姐夫惧他,而是此战实在来的莫名,他也不愿令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我知先生高瞻远瞩,dòng若观火,灵壁一地,值此时刻,究竟值不值得君侯如此大动gān戈要去夺取,先生当比我更清楚。我恳求先生能以大局为重,出言再劝君侯,劝他勿再一意孤行,因小失大。非我恫言,比彘之能,有目共睹,倘他真被bī到没有退路,誓周旋到底,徐州日后局面到底如何,无人能料。”
小乔说完,注视着公孙羊。
公孙羊从座榻起身,一手背后,一手捻须,来回慢慢踱步数趟,忽看向小乔:“女君既不愿君侯与比彘为敌,为何不亲自劝君侯?女君之言,当比我更入君侯之耳。”
“我既求到公孙先生面前,便也无不可说之言。当初我何以会嫁君侯,先生当知之甚多。我怀修好之心而来,虽一向勉力而为,但终究有做的不够之处。实不相瞒,今早便因灵壁之事,我触怒君侯,他拂袖而去。杨信听君侯之命攻伐比彘,此既出于我乔魏两家的私怨,却又不尽然仅仅只出于私怨,也关乎君侯的天下大计。如今比彘来信主动求和,盼能消除误解,君侯却置之不理,竟连看都不看一眼。如此行径,离理智二字所去甚远。他放不开两家仇恨,又被我触怒,此事我再多说,料他也是听不进去了。故我转而来求先生,请先生再为君侯阐述利害,分析条缕。无论能否化去gān戈,我都是感激不尽。”
小乔从座上起身,行到公孙羊对面,停步,朝他深深一鞠,慌的公孙羊忙双手扶住,还礼道:“女君礼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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