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无话,赶在中午前,就到了华阳县,县太爷的别院。
县太爷已经等在那里了。
那县太爷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袍,头上戴了白玉簪,腰上挂着一枚白色玉佩,很是俊逸潇洒。
林安下马就要拱手行礼。
县太爷双手拦住,浅笑道:“子默勿要多礼。待明年春闱殿试过后,你我便要同朝为官,何必如此拘礼?”
子默是林安的字,是刘夫子在林安考乡试前取得。取自黄庭坚的诗句“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期盼林安身在官场,切记谨言慎行。
林安只道不敢。
县太爷却笑道:“我看过子默的文章。子默文章轻灵隽永之余,不忘关心民生,爱惜百姓。我从前虽只和子默有过一面之缘,却如同已经相识数年的老友,不愿白首如新,但求倾盖如故。”
林安没想到这位县太爷会想要与他交好,心下不明其意,只是对方姿态放得这样低,却也拱手笑道:“宋大哥如此,正是子言之幸,求之不得。”
县太爷姓宋,名瑜,字乐瞻。
林安唤他宋大哥,果然让宋瑜笑容更深。
二人谁都没有提陈恪的事情,宋瑜只带着林安看他别院的景致,待到饭时,就令家仆将蟹宴摆在四下皆是水的亭子里,与林安划船到亭子上,吃蟹饮酒。
二人并不论诗词,只论民生。
林安初时还在怀疑宋瑜此举的目的,到得后来,见宋瑜果真是关心百姓生计,并非只是一心追求自己官位之人,心下感慨之余,倒也多了几分真心。
二人你来我往,互相试探,到得一场蟹宴吃完,又赏了菊/花,却当真已经“倾盖如故”。
毕竟,宋瑜曾经做过秦修然男妻,从他十六岁中了秀才后,就嫁给秦修然,及至六年后院生涯,幡然悔悟,重新拾起科举之事,三年后中举后又考中进士,于殿试之前,向秦修然讨得一份休书,终于重获自由之身。
而林安和秦止的婚约一事,虽然未曾大肆宣扬。但林安从前和秦止一直形影不离,若有人相问,林安也从不避讳的会说秦止是他的未婚夫,不管对方是何人何种身份,林安对秦止的介绍,从未有改变,因此宋瑜这个县太爷,也是早早就知道了林安之事,这才对林安另眼相看。
只是待得天色将晚,宋瑜欲留林安在别院,痛饮一番,不醉不归,林安却推拒了。
“实不敢瞒宋大哥,我亦愿意留下,与宋大哥痛饮。只是我师父之前嘱咐了我,若回华阳县,必要去他跟前讨教功课,是以……”林安抬头看看天色,苦笑道,“是以子言现下必须要告辞了。”
宋瑜奇道:“师父?子言拜了何人为师?”
“刘夫子。是……”林安将刘夫子的名讳说了出来,然后又道,“三年前我被冤枉科举舞弊,被下大牢,正是我师父千辛万苦,为我之名声和功名耗尽心神。若无师父,我今日仍会背着科举舞弊的骂名,不得翻身。师父待我之恩义,林安无以为报。”
宋瑜目光微闪,叹道:“怪不得。”
林安正欲相问,宋瑜却不说这件事了,只亲自将林安送出别院。
自始至终,宋瑜都没有介绍跟在他身后的陈恪。
林安在吃蟹时,已然与宋瑜说过,他现下/身边唯有一个妹妹,不欲妹妹早嫁。
宋瑜玲珑心窍,听得这一句,就知道林安是看不上陈恪——亦或者说是看不上陈恪家中的情形了。
因此自始至终,他也没有再提及这件事。而陈恪也心中有数,只低着头,没有说话。
只等分别之际,林安看了陈恪一眼,才夸了一句:“陈公子年少有为,将来必成大器。”
不过这个将来,他却不愿让他妹子去等。
宋瑜、陈恪皆知起意,叹息一声,只当是无缘。
却不想林安这句话一落,往马上一坐,却有一柔弱的妇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直接双臂张开,就往林安马前一跪。
“恪儿他大舅兄,聘礼一事好说,你万万莫要因恪儿他还未中举,你却中了举,就不认这件婚事了啊!”
一番话说得林安面色铁青。
宋瑜和陈恪脸色比林安更难看。
陈恪羞愧的恨不得钻个洞爬进去,可惜跪在林安马前,胡乱造谣、毁人名声的却是他亲娘,其他人都能躲,唯独他不能躲。
陈恪直接上前,就要把他娘拉起来,同时还不忘大声朝着这条路上偶尔路过的挑担或是其他家的仆人道:“娘你又糊涂了?你认错人了,这不是我大舅兄,是林解元,娘和我一样,今日都是第一次和他见面,哪里来的亲事?”
说罢还要使劲把他那位母亲给拽起来。
可陈恪娘看着柔柔弱弱,四十岁许,满脸苍白如纸,一见之下,就知是常年吃药的药罐子,可陈恪娘力气却是不小,口中还不忘道:“你个不孝子!我糊涂?我认错人?娘好不容易给你挑了个好亲事,还是个能带着大笔嫁妆嫁进来的好亲事,你竟说娘是糊涂了?不孝子!怪道当初会害死你亲爹!你这个克父的忤逆子,还不与我一同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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