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里面的曲折要讲清楚,大概需要半天。陆秀夫沉默,张世杰在三人里年纪稍大一些,就担任了讲解工作:“文公以为,如果吾等立益王,此时可有胜算?”
相对于张世杰对赵室的忠诚,文天祥更在意国家的兴亡。他向来认为南宋的主要问题是内部的混乱,提出了许多当时看来离经背道过于理想主义的建议:比如革除祖宗专制之法――乖乖,不专制,您是要共和吗?通言路、集众思、从众谋――什么叫“从众谋”?就是听大家的话,服从多数。这还了得?没有一言堂了?!他主张用人必须举贤授能(这是古来的老调子),收用君子(就是有品格的人,不是像贾似道有几十个妻妾天天收集宝物的下品之人),起用直言敢谏之士(他自己就是一个,自然是希望朝廷不要这么脆弱,连真话都不敢听)。
文天祥沉思,他其实比张世杰和陆秀夫更容易接受一个能立得住的人当皇帝,他一路困顿艰辛,从元军中挣命逃脱,深感战乱的险恶。一个孩子怎么能执掌大局?立一个儿皇帝,必然要依靠众大臣辅佐,可南宋严重的问题是臣子间的不和。一盘散沙,怎能对抗蒙元铁骑?!
张世杰见他沉默,就拿出了他们唯一收到的诏书便条和抄下的董家短信,文天祥默默地读了。他经历了太多挫折,已经不再轻信什么,看着这便条上的数字,微微摇头。
张世杰完全理解他的心qíng,也叹息道:“吾等也觉不可置信,但市井传言就更耸人听闻。有言说,坐化的和尚留下了偈语,术士也有论断,直指官家乃天降之人。还有道士说,天上派了文武天将青龙白虎双星,辅佐官家北征,所以官家毫无危险,才能率十骑而去,元军之中也往来自如,就如他曾穿过元军封锁扬州献马潭州取粮。日前还闻听有人亲眼见到了官家迎敌,身高入云,手擎闪电,从空中掷下,光芒万丈,片刻就杀死了千万元军。如此种种,难道不比这便条更让人难以相信?”
文天祥紧皱了眉头,问道:“这赵官家到底是何等样人?”
张世杰摇头:“初见时,相貌如一书生。可话语间,似是见识远大之人。君实以为如何?”他问陆秀夫。
陆秀夫也面露疑惑:“如只按他的谈吐,应是无经学礼教之辈,可说出的道理,却是只有饱读圣贤之书深谙道义之人才能有的见识。官家字体潦糙无章,明显从来没有过私学教养,可举止中,却似天下尽在其胸臆,毫无胆怯卑微之态。”
“而且,”张世杰斟酌着句子,“官家长相不俗。”
文天祥问道:“张公方才说官家是书生相貌。”
陆秀夫也努力解释:“吾明白张公之意,官家的确相貌儒雅,可就是与众不同。”
张世杰说道:“他与那个李官人往那里一站,就是千万人,君也能认出官家。明明那位李官人更加面目朗俊,可最后,还是官家让人不能释怀。”
文天祥沉吟:“人说贵人形殊,若是如此,也许官家真是深谋远虑之人。”
宋朝是个重相术和易算的时代,许多后世流传市井的相术书籍都相托宋代。人传陈抟(字图南,号扶摇子,赐号希夷先生,着名道士隐士)听见赵匡胤称帝,笑得从驴上掉下来,说天下太平了。而贾似道,小时候就有人说他会发达,但最后会死在郑姓人之手。贾似道一直以压制郑姓的人为己任,甚至残酷迫害姓郑的官员学士,可后来还是被监送官郑虎臣杀了。
张世杰继续说道:“官家未出城之前,曾与我相谈与蒙元之战术,他离开后,吾反复思想,发觉其中奥妙难以尽言。吾将出海迎战元军船队,福州十万宋兵,就分兵七万与文公,等文公身体康复,请以左丞相兼枢密使之名,多募义军,前往江西抵挡元军西路南进人马。”文天祥是由谢道清命为右丞相去与伯颜谈判的,左丞相高于右丞相,可以说左丞相是正职,右丞相是副职。
文天祥吃惊道:“此位可是经由官家任命?”
陆秀夫忙说:“官家已经签了诏命。”当然赵官家也不知道签的是什么,给他的东西他连看都没看就签了名。当初陆秀夫和张世杰商量,梦中是陈宜中为左丞相兼枢密使,为最高执行官,既然不能让他再掌权,直接把官位给自己两个人就会惹人非议,索xing给名声远达的文天祥这个高位,能让众人心服,又显出自己无私。为了不伤认为文天祥叛变了的李庭芝的心,就如梦中一样,以赵官家的名义遥封李庭芝右丞相,但让他坚守扬州,等待赵官家的反攻,而不要奔赴福州,以免遭元军截获(如梦中所发生的一样)。张世杰领了枢密副使之职,陆秀夫为签书枢密院事,与梦中的职位一样。
文天祥惊讶之余,又问道:“中路元军正直指福州,当此时怎能分兵?若张公信任,吾将率兵北进,协助官家抵抗中路元兵。”
张世杰忙摇头说:“文公千万不可,官家诏中明言再三,不可勤王。他说以免误伤我军,而且也可能拖累他的行动。我虽不信那些市井之言,但官家离开福州已经如许天数,还未有任何噩耗传来,明显是官家掌控了战局。吾等虽不知官人如何做到,但现在应该相信官家。尽力将其他元军挡住,以免三路元军合围,并攻官家一人!”
文天祥点头道:“好!吾虽从未见过官家,但他敢如此迎击元军,就是吾等现今可靠之帝。吾必尽快出征江西。”
张世杰又说道:“官家再三叮嘱,元军铁骑势qiáng,决不可与之相战于平原丘陵之地,此为以他qiáng势对我弱势,必须要坚壁驻守,以有形之障碍,阻元军之攻势。听他言下,只要挡住元军就可。他似乎暗示,他出闽地后,进入江南地界,广招兵马,元军必撤军回防,与他在长江之处决战。而他似是想……”张世杰都有些不想说了。
文天祥疑惑地看两个人,最后陆秀夫言道:“官家想打到元大都,还命张公预备粮糙。”
屋中一时安静,好久,文天祥才出言道:“这位官家,可是有什么……”癔病?要知道,刚死去的那个半傻皇帝就不是个正常人。
张世杰叹息:“看着应该不是有病之人,只是他说的许多话,当时听了,如同疯言疯语。可事后,却又不曾落空。”
陆秀夫说道:“正是,当初官家等十人骑驴出城,人都说他们几日必死,可现在这么多天了,只有越来越神奇的传言,可官家却未丧命。”
文天祥沉思,如此张狂的人,别说是官家,普通人也没有见到过。这不知道是国家的福还是祸。但不管如何,紧要关头,有一个敢出头单挑元军的人,而且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被灭,也许他真的……他现在都不敢希望什么了,只能说:“无论官家胜负,吾都会全力抗元,致死无休!”
张世杰和陆秀夫都点头,这一点他们深信不疑。
文天祥是根本不想耽误时间的人,次日就大张旗鼓,招募愿随军去江西抗元的义兵。他忠义之名动天下,一时四方来者甚众,福州城内城外都聚满了兵丁将士,十分热闹。
入晚,张世杰就会来与文天祥相谈战术战略。当初赵宇对张世杰谈的都是行兵手段,许多是针对南宋屡战屡败的教训得出的。南宋多是文人领军,在战术上远不及蒙元灵活多变,而在对战中又缺乏科学的战略,总是以血ròu之躯去抵挡铁蹄。赵宇努力想让他理解:行兵要务不是只争一战之胜败,而是如何在打击对方的同时,保持实力,伺机再战。是持久战,是一盘棋,进退有方,取舍讲究,决不能让对方掌握主动权。他介绍了许多科学的分析方式,比如判断对方兵力的优势和弱势,如何避开锋芒,一击而退。如何在自己能掌握的范围内以多胜少,而决不让己方陷入对方的合围中,给对方歼灭自己的机会。如何运用那些敌进我退敌驻我扰之类的游击战术,如何利用地势来加qiáng自己的力量……自从那个梦之后,张世杰觉得脑中豁然开朗,看清了他原来固执的战术中的错误,他也向文天祥讲述了许多自己的心得。
又十日,文天祥备军完毕,十五万余宋军和义军浩浩dàngdàng开往江西,去抗击西路元军。
他们离开后,元军的海路船队也接近了福州城。张世杰同样整兵上船,去海上迎战元军了。福州只余了万余兵力,一时,城中显得空空dàngdàng的,人心惶惶。董家兵勇和其他义兵都加入守城,由秀王赵与y统领,日夜巡逻城墙,盘查往来,同时关注着四方消息。其中最让人们担心可音讯最少的自然就是有关正对着福州的中路元军和已经去迎战他们的赵宇一行人的近况。
☆、第 72 章
而赵宇其实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对着袁牧之说:“袁官人,你对闽地十分熟悉,应该回福州一趟,替我们chuīchuī风,对大家说我们还没有死。”
“如果我活过今天,我一定会这么gān。”袁牧之大步流星中坚定地说。
他们正在一条两边都是陡立峭壁的山谷间疾走――因为大多数人已经跑不动了,而慧成和慧达自然不可能先跑,反而是在后面断后。元军的马队追着他们,越来越近。
赵宇啧:“你又这么消极,我还以为经过这几天的熏陶,你已经改过自新了呢。”
“我真的已经改过了!如果是以前,我会说我现在已经必死无疑!”
赵宇边走边摇头,“你们谁觉得他太消极了?”
董义踉跄着说:“我觉得他说的挺对的,哥哥,咱们怎么跑也跑不过去那些马呀!”
小知道也喘息着:“你知道,我觉得我的腿……你知道,迈不开步子了……”
赵宇说道:“哇,小知道,你知道的越来越多了。”
苏华符合着:“他说的是真的,我的步子也是越来越小了……”
赵宇回答:“那是你守不住你的诺言,我给你的惩罚:把你的腿变短了!”
别人的苦笑中,苏华哀叫:“官家,您是不是饿了?说实话,我也饿了,我们只吃了早饭,午饭没来得及吃……”
孙小官人喘着气说:“官家,只要吾等甩开这些元军,我一定给官家做好吃的……ròu。”
赵宇边走边说:“你别骗我,ròu大前天,不,大大前天就吃完了。我们这里有人玩忽职守。”
袁牧之大声说:“我今日肯定去打猎,这些日子来回躲避元军,哪有时间?”
赵宇不买账:“借口!昨天我还看见一只兔子跑过去了,让你追你没去。”
袁牧之要哭了:“那只兔子进了dòng,我怎么去追?!”
赵宇教导着,“你可以用烟熏它出来呀。”
叶铭实在看不过去了:“狡兔三窟,你熏它,它从别处跑出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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