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费劲地听完,心中震撼:这老实样子的倒霉孩子怎么说出话来这么有水平?而且他的飞船正是一个月前冲进了这个世界,是个完全的偶然,怎么会有人算出来?他老气横秋地问赵宇:“赵宇,你怎么看?”
赵宇没回头,小声说:“也许有人有特殊的感应,能接受到大气或者地壳中的波动。”
李越恍然,就听赵宇慢慢说道:“多谢相告。但吾等许是并非尊师所言高人,不过是此间过客。行事匆匆之际,实不敢打扰贵寺,还望恕吾等无礼,就此告辞。”
李越心说我们两个人都用的是一款软件,看人家赵宇就能说出这么有文化的话。他不知道赵宇说这么几句可累死了,恨不能赶快就走,别在这里bī着他再说话了。中国唐代,有点儿文化的人对话都是文言文,到了宋代,虽然不是那么书面了,也是文绉绉,白话是下层人民的语言,赵宇习惯了在人前不落了面子,人家一说话,他也不好意思太通俗,得多少是一个水平不是?当然,他也知道他这种努力坚持不了多久,可现在大概和这个和尚就一面之缘,该留个好印象吧。
那个和尚想了想,突然一跪在地,再伏地一拜,说道:“贫僧慧成,愿追随……”他想称高人,但想起方才这个人好像不愿被如此相称,就改口:“……施主,从此效力效劳,不吝xing命。”
这回不要说李越,连赵宇都吓了一跳,这还没说三句半呢,这个人怎么说跪就跪,就要跟着走。他们不知道宋代追求佛xing禅意的僧人,讲究为了真理,行脚四方,参遍各地佛学禅学高僧,如果觉得找到了,哪怕对方只说一句似是而非的jīng妙言语,对了心思,就飞蛾投火,忘我相许。不对了,就拔腿而走,头也不回。这个和尚一见赵宇他们穿着虽是僧服,但不伦不类,神色行为,与世间常人大异,心中早就把他们看做了那圆寂的老和尚所说的高人,如此机缘,万人无一,岂能容他们就这么离开。山寺去不去的,他不管,但他们得把他带上,不然他可是会耍赖的。
赵宇努力说得委婉:“吾等此去,前途未卜,血雨腥风将至,出家人慈悲为怀,当洁身自好,不要与我等同坠孽海。”和尚慧成一听,这是要开打呀!这不是高人还能是谁?当时就把头一下下狠命地磕在了地上,虽然是泥土地,但看他磕得泥土飞溅,还是让李越觉得“死磕”一词很适合形容这种qíng形。
赵宇愕然,看来自己半文言实在差劲,明明是劝人,怎么成了给人“有门儿”的印象了?不然这个人为何更上一层楼?他也不多废话了,就绕着这人走开,全当这个人是神经病。李越看赵宇启步,心说赵宇真狠心,竟然看着和尚快把脑子磕出来了,扶都不扶一把。但他现在多少知道赵宇的心xing了,不敢违背赵宇,眼瞄着那人,也亦步亦趋地跟着赵宇走。
慧成余光里见两人走开,抬头时看见后面的人面有不忍,马上明白这个人已经心软,自己成了一半,前面的那个人做主,现在只要再打动他就行了。他立刻膝行几步,因他有武功,真是如飘一样就又挡在了赵宇面前几步处。
赵宇皱眉了,语气里带了责备:“出家人讲究随缘顺势,怎么可以如此相bī。吾等日后所做所为,难脱gān扰人之生死,与出家人之所信相违,不能烦劳相随。”他临时忘了该怎称呼和尚,也没记住对方的名字,只能含糊过去。
慧成抬了头,他满脸泥泞,只是眼睛放着亮光,李越深觉那是jīng神错乱者的眼光,就听慧成言道:“施主不可妄言佛法戒律,怀海禅师曾云‘不昧因果’,可见修行本不是为了避祸爱身。今蒙元侵我家园,杀戮极甚,尸骨遍野。吾等若袖手旁观,才有违仁慈。贫僧愿效我师舍身之举,不惮血海,只为我百姓挡避一二。即使犯下杀戮,修行有亏,但若吾心中佛心未泯,此世不成佛又如何?十世,百世,吾自有缘。现下只请允吾同行。”
赵宇不明白他说的“不昧因果”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思索。后面李越一抬手,翻出掌机,查出“不昧因果”,小声说:“是个典故,一个叫怀海的和尚,对个野狐狸讲禅……”赵宇小声:“说重点!”李越忙说:“是,是,就是说圣者高僧并不被因果所限,但为了与世人同尝轮回之苦,才在这世间的苦难里盘桓不去。”
慧成见赵宇沉思,再看见李越手里拿了个古怪东西,更不能放他们走,忙再接再厉:“施主虽着僧衣,但行事言吐毫无僧人风范。施主方自深山而出,在此山中自然无人相疑。但若前往城镇,必定令人侧目,如若招惹官府猜忌,取信不易。吾为僧人,行为周全,善对人前。请施主携吾出山,容吾为施主斡旋。若施主以为吾僧人身份不便,吾可还俗,为施主仆从,为施主奔走琐事。”
赵宇定定地看着这个人,一副被雁啄了眼睛的神qíng:什么叫把你骂个半死还说是为了你好。他嘴角微翘,慧成见状笑了,泥泞的脸上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李越都有鼓掌的心思了,叹息道:“赵宇,qiáng中自有qiáng中手啊,咱们都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李越觉得自己能跪下磕头,但说不出那些话。赵宇可能说得出来,但赵宇这个样子,跪地上磕个满脸花,那是做不出来的。看看人家!
赵宇终于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要约法几章。”
慧成不笑了,闭了嘴,一副老实人严肃的样子,李越则在心里告诫自己别再被表面现象给忽悠了。就听赵宇说:“第一,必须服我号令。”李越左右看看,就他们三个人,赵宇还用号令?慧成心想,你是高人,肯定是要听你的。点了下头。赵宇接着说:“第二,必须保密。”慧成大喜,这肯定是高人哪!平常人有什么机密可言?要藏着掩着的都是好东西,他一个劲儿地点头。
赵宇深吸一口气,一时间想不了太多,“平时说话别总用‘吾’,多用‘我’。哦,跟我们说话,最好说得简单些,太深奥的语句听着累。其他的,以后再说吧。”慧成瞪大了眼,这个人说话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引车贩浆之流了,果然是高人。可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深奥的话了吗?
赵宇一伸手,“我叫赵宇。”慧成不知握手,以为赵宇怕他起不来,要他扶自己的胳膊。但是自己的个会武功的,怎么能起不来?这不给自己脸上抹黑?可自己刚说了听他的话,他让自己扶胳膊自己就不听,这是不是会让这位高人心生不快?但是扶了又于理不符,一般都是要搀扶长辈,自己怎么能让赵宇扶呢?……一时盯着赵宇的手臂,迟疑不定。
赵宇一抿嘴角,收了手。李越哈哈笑,过来一把抓住慧成的手,把他拉起来,又就着握了他的手,上下摇着他的手说:“我叫李越,这是握手,表示你好。”他被赵宇压着这么多日子,来了个新人,能分担他的任务,心里已经很高兴。又想到日后自己还可以指使这个倒霉孩子gān东gān西,就几乎要雀跃起舞了。
慧成看着李越眉飞色舞的脸,一时呆滞。这里人有点儿身份就讲究不动声色,宋朝程朱理学更崇尚内敛沉默,赵宇那个范儿多少靠谱,可李越这种肆意的跳Qxingqíng还真少见。可想到李越是第一个接受了他的高人,慧成就凭空生了亲近。赵宇对慧成说自己要去瓜州,慧成建议先去宜兴,做些准备,然后往瓜州去,赵宇同意了。他前面带路,李越怕他刚入了伙儿,觉得受冷落,就和他说话,赵宇在后面跟着。
李越问:“你想跟我们走,那身份文件呢?”
慧成:“身份……哦,度牒?实不相瞒,我带在了身上。”
李越惊讶:“你没事儿带度牒gān吗?来找我们的时候就打算不回去了?”
慧成不好意思:“也不曾如此确凿。只是,以防万一……”
李越叹:“你命真好,万一的想念都能实现。诶,我刚才看你走路什么,特快,你是不是会武功。”
慧成认真地说:“出家人不打妄语,我的武功远不及我的师兄弟,更不及我的师傅师叔伯……”
李越一拍慧成的肩膀:“没关系!我这里有一套速成武功,这两日就传授给你,日后你防身肯定没有问题。”
慧成高兴的声音:“如此多谢!容吾……我拜你为师……”
李越挥手:“不用不用,咱们谁和谁?日后大家就是弟兄了……”
赵宇在后面听得摇头,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一见面,还没有什么jiāo流,不知对方武功根底,就先把自己武功给jiāo出去了。不当师傅,还降级当了兄弟……表面上看是那个和尚老实,可这么一对比,才知道李越是个真的败家子,以前怎么没发现?
慧成知道他们不想去寺中,就选了一条直通宜兴的路。他熟知山路,行来毫不犹豫,速度比原来赵宇他们走快了许多。眼看着竹林渐稀,小径也变宽了,慧成回头笑着说:“我们就要出山林了……”
话音未落,就听前面一声怒吼:“你个贼猢狲!文施主说你必选此径逃逸,拿命来!”
接着横空出来一支竹杆,啪地一声打在了慧成肩上。慧成大叫,跳起半丈,接着就飞跑开去。一个高大的僧人手持一根竹竿,上面还有青翠小枝,几乎是从空中跳出来,追着慧成去了。李越和赵宇傻在林中,只见前面丛竹遮住的一块大石后,慢慢踱步,走出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他穿了一身白袍,身材gān瘦,脸容枯槁,眼泡下面乌黑一片。他走到近前,仔仔细细地看赵宇和李越,嘴里喃喃道:“不枉此生,不枉此生……”
李越现在已经开始习惯这种莫名就被人瞧着的qíng况了,也能像赵宇那样自若。
对于这个世道的人而言,赵宇和李越实在长得出众,况且两个人都是曾在星空中行走的人,神态里带着种超乎于现世的自信和傲然。
那老者似乎感到自己失礼,忙叉手施礼,这边赵宇和李越也笨拙地还礼,者抬头道:“想必慧成已明言他为何能迎到两位君子。余文衡,字稳之,乃临安人士,祖上父辈均曾供职司天司。本朝禁天文,以免有人以天象惑主。为免祸端,余不再供职朝中,但吾家祖传天象之学,演算之道,余不敢废也。余读释心法师所遗‘天降’之语后,夜夜望观星像,不敢入眠。月前余观天降明耀,喜极成泣。而后再不敢演易问卦,以免余心无法揣测天意而殚jīng竭虑。今日晨起,余心忽感天人将至,遂请方丈遣人前往迎接。方丈问余应为何人,时当慧成拾阶而上,余为之借梅花易数起卦,算出他可迎得贵人,而后随君离去,不再归寺。方丈命余只指点他前来,看他如何行事,并余在此恭候多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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