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天君?
贺嫣想起来了,小叔叔杭仆在山下不慎叫漏过一个“笑”字,原来是想叫他笑天君。
想必是杭家上上下下已jiāo代训练多遍,才会让那位小叔叔一时顺口叫出。
如此看来,杭澈近几日路上越来越频繁的纸燕子传达的极可能不是公事。
“笑天君”这个称呼,君字前面加上除“笑天”以外的任何字,贺嫣都不会接受。贺嫣虽然是“嫁”过来的,但他排斥所有有关结婚的仪式,也不会接受杭家给的有关夫人身份的称谓。
杭澈显然了然于胸,他给贺嫣选择了和自己一样的“君”称,并点了“笑天”两个字。
贺嫣或许会拒绝杭家给他封君,但他不会拒绝笑天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是他给自己取的字。
虽然这个字后来得到无良子的认可,但使用频率实在太低,无良谷里习惯叫他阿嫣,无良谷外并无人能唤他表字,参照杭澈的表字冷清的境遇,他的“笑天”两个字不出意外也是一样的下场。
杭澈这种安排,贺嫣承认很受用。
杭家的仙府名曰“暗香书院”,取意自“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huáng昏”,杭家以梅花为家徽,梅树漫山错落,梅影山水相连,子弟家服领边袖口皆绣梅花,建筑处处画梅雕梅。
岁寒三友松竹梅,杭家先祖独爱梅。梅与松竹不同,松竹不开花,而梅有花期,添了点红尘妍丽的味道。
想必衷qíng于梅的杭家先祖是一位傲骨迎霜的君子,又是一位执迷痴qíng的才子。
进门礼再减省,高堂还是要拜的。
杭澈父母早亡,无高堂主婚,有资格受拜的只剩下那位辈分比杭澈高四代的曾叔祖父――chūn信君。
见到chūn信君,贺嫣吃了一惊。
修真之人可用仙术使容颜长驻,即使百岁,也可常褒青chūn面容。chūn信君是杭家第二代辅君,有兴家之功,修为必然不弱,加上又有杭家的基因,贺嫣之前猜想chūn信君必是风姿卓绝之人。
未曾想,竟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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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chūn信君
chūn信君初见贺嫣也不见外,劈头就问:“你姓贺?还是何?”
贺字与何字,确实容易听错,贺嫣重复了一遍:“姓贺,名嫣,字笑天。”
chūn信君:“贺嫣,不错,好名儿。”
贺嫣:“……”
他的表字笑天被自动忽略了。
chūn信君又问:“无良子可好?”
贺嫣有些意外,答道:“家师安好。”
chūn信君像是想起什么久远的事,道:“我认识你师父。”
这个奇了,贺嫣没听师父说过和谁有jiāoqíng。
chūn信君兀自接着道:“我和他有一面之缘,他是个好孩子。”
贺嫣:“……”
能管无良子叫好孩子,chūn信君辈份真是高到令人发指。
由此也可大致推断出师父无良子的神秘年纪。按比chūn信君低一辈算,应该在百岁左右;若低两辈,便是六七十岁。
“原来师父挺年轻”,贺嫣心中吃惊,有些意想不到。
对话过一轮,chūn信君对杭澈娶了个男媳妇的之事却还只字未提反对,且一直对贺嫣好言好笑,显然乐见其成。
贺嫣忍不住惊奇,“如今的杭家人可真够开明”。
仙史里有载,“杭家第三代辅君空山君杭昕被娄朗qiáng娶,杭家举家悲愤。”这才到第五代,杭家思想竟已解放到可以坦然接受子弟娶男妻了。
chūn信君没头没脑地问完一圈不着主调的开场白,才稍正了神色对贺嫣道:“我叫杭攸,是杭澈的曾叔祖父,他们都叫我chūn信君,文绉绉的怪不好记,你若记不住,叫我老头儿就行。”
有人为老不尊,有人返老还童,这老头儿却是个老顽童,言行之特立独行打破了贺嫣印象里杭家人一成不变的冷淡形象,贺嫣觉得有趣,尊敬地笑道:“笑天见过chūn信君。”
chūn信君笑眯眯道:“彼此报过姓名就算认识,咱们说正事儿。杭澈突然说要成亲,我看你并不愿嫁,他用何手段bī的你?”
贺嫣:“……”
老头儿说话太匪夷所思,连贺嫣都不知该说何是好。
贺嫣不愿意嫁是真,但他更不愿意把事儿捅出来让别人八卦,于是敛了眸道:“未曾。”
chūn信君哦了一声,道:“杭澈他……一身毛病,我现在可管不了他,他不顾一切要娶你,想必是能听你两句的。你替我说说他,别把自个搞那么累,把担子全压自个身上,又没人bī他,整得苦大愁深的,何必呢,不好玩儿,一点都不快活。”
老头儿不按套路已经突破天际,贺嫣惊悚地一次次吃惊,半晌才回神道:“听说杭家有一尊一君困在连墓岛……”
老头儿立刻撇清关系:“你说的是杭昭和杭昕那两个小子?那鬼岛里面还有其他家三位家主,加起来一共有五位。五位当年的绝顶高手联手皆无法破阵出来,指望外面一帮小辈破阵进去?别说我老人家给你们泄气,这事儿难办。”
chūn信君停了停,想到什么,提高了声音道:“杭澈那小混蛋是不是以这事bī你?你别信他,bī你去送死的事儿他做不出,你还是好好cao心他会不会到时自己先献阵,别累你年轻守寡……”
贺嫣:“……”
震惊之大,已经哑口无言了。
杭家长幼有序,杭澈没有中途打断chūn信君的话,他微沉了脸等chūn信君说完,有些恳切地道:“曾叔祖父。”
这是在央求chūn信君不要再说了。
chūn信君翻了一个白眼:“人家笑天小友不愿嫁你,你bī他成亲又是何苦?况且我也不想害人家大好青年守寡,哦,你们婚契都答了,已经是夫妻。但形式上这个主婚人我却不能当。你们俩何时qíng投意合再来找我,只要老头儿到时没死,一定给你们主婚。”
chūn信君停了停,又道:“杭澈,在婚姻一事上,你真是快把祖宗的脸都丢光了,连杭昕当年被qiáng娶都比你qiáng,好歹当年娄朗对杭昕是有心的,单相思的人是娄朗而不是咱杭家的人。”
杭澈:“……”
贺嫣:“……”
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神展开。
杭澈笔直跪下,不肯放弃:“曾叔祖父,孩儿是一定要娶他的。”
chūn信君一副怒其不争的表qíng:“咱们杭家重qíng,代代伉俪皆是两qíng相悦,譬如你父亲去了你母亲殉qíng跟随,我虽烦透了他俩这种甩手不管事的做法,但好歹他俩于夫妻之义上,别人挑不出错处。”
chūn信君训完杭澈,转头好言好语对贺嫣道:“笑天小友,你别惊讶,杭家这样的夫妻很多不止他父母一对,哦,你是不是被吓到了?别怕,并不是说若杭澈去了就要你殉qíng的意思,杭家家法没写这一条。”
他停了一下,有些同qíng道:“不过剩下的那个人孤零零地守寡也怪可怜的。”
既而又神秘得意地笑道:“你猜杭家几代长辈,为何独独我能活到现在?哈哈哈,全仗我终身未娶。虽然说我这个老光棍给祖上丢人,但也好过杭澈这种单相思,他比我丢人。”
顿了顿,chūn信君又恨铁不成钢地一笑,转对杭澈道:“他对你无意,你若去了,他也不会跟随……这又是何苦?”
杭澈微微蹙眉。
贺嫣:“……”
chūn信君:“我看他也不会替你守寡,你又是何必?”
杭澈脸色苍白。
贺嫣:“……”
chūn信君:“我杭家能容你娶男子,却不能任你儿戏婚姻。”
贺嫣敏感地捕捉到一点什么,抱着一线希望问:“chūn信君,杭家可能休妻,可能和离?”
chūn信君同qíng地望向贺嫣:“杭家只有丧偶,没有休妻,没有和离。”
如一道惊雷打在贺嫣头上,他僵硬地望向杭澈:“杭澈,你瞒得我好深啊!”
贺嫣心中怒火jiāo加,甩手离去。
没有拜堂,最苦恼的人是贺惊雁。
因为这样他不算完成任务,完不成任务他回无良谷就遥遥无期,有些烦恼。
想起无良子说过,成亲那日会送上全副嫁妆,如今贺嫣已到杭家,而无良谷嫁妆未到,难道师父早有所算?师父真是神通!
隐隐之中,像印证什么预感似的,解惊雁猛然想起出谷那刻回头瞧无良谷时被忽视掉的心绪:
层峦叠翠,山涧鸣;暮雨不来,chūn不去;外人寻不到的幽谷,是他的家乡。
解惊雁忽然有些惆怅:“我要何时才能回去家乡?“
暗香书院有一处主阁,名曰水清浅,是历代家主所居。焚香之役后,冀家、秦家、尹家先后重封新尊,只有杭家再无出仙尊。chūn信君临危现身主持大局,却未加冕仙尊,仍以辅君称;而后杭澈少年当家,亦未加冕仙尊,也是以辅君称。
是以杭家虽一直有家主,却在临渊尊后再无仙尊,为表对仙尊敬意,仙尊居所水清浅四十九年未有人入住。
现任家主杭澈也不住在这里。
杭澈的住处位于水清浅东边一处小院,名曰“月huáng昏”。
彼时贺嫣大怒离去,杭澈起身紧随。
他冲到哪,都有杭家子弟向他恭敬行礼,他要发疯撒泼不好朝无辜的人下手,横冲直撞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憋得慌。
他冷脸问道:“你住何处?”
杭澈掉头道:“随我来。”
贺嫣咬牙切齿:“我要拆了你的楼!”
踢破两扇门,掀番两张桌子,原本还要砍几颗树,见月huáng昏里的梅树长得可伶可爱,收回了毒手。
贺嫣怒问:“杭澈,你到底想怎么样?”
杭澈面色苍白:“我想娶你。”
贺嫣:“你究竟为何非要娶我?”
杭澈沉默片刻,抬眸,凝视他,像用尽全身力气道:“我想和你有一个家。”
贺嫣大笑道:“我和你非亲非故无缘无故,你究竟是看上我的人,还是招魂术,还是无良谷?”
杭澈沉默。
贺嫣:“你们杭家只有丧偶,没有和离,所以你一定不会写那封休书,你打算拿什么给我jiāo代,像chūn信君说的那样,把命jiāo代在那鬼岛,给我一个丧偶的jiāo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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