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林昀是被赶出去的,哪还有资格接梁家的电话。
直到电话响到最后一声,林昀忽然神经质地一把抓起电话,喂了一声。
那之后场景,贺嫣便开始哭了。
他眼睁睁看着林昀在喂了一声后,脸色刷白,犹如白纸。
像对方的话很难理解,林昀张了几次都撕不开自己的两片唇,死一般的沉寂之后,林昀像是才肯理解了一般,他陡然声音一提,质问道――“你说什么?”
从面无表qíng,到那种被雷击中一般的绝望无措的神qíng,犹如惊悚的变脸,刷的一下,林昀的温文尔雅冷静自持瞬间破碎,他发怒着吼道:
“你再说一遍。”
“不可能。”
“不可能是梁耀,他的车开得很好。”
“我说了不可能是梁耀,你没听懂是不是!他车开的很好,而且他今天也不可能会去机场!我不相信!”
“你打错了!”
林昀急剧沉重地喘息着,手中的听筒不安颤抖。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知道电话没打错,好不容易联系到死者家属,那边不肯放下电话一直在说着什么。
这房子本来就安静,此刻有了电话反而更加静的渗人,听筒漏出的电流语音,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感qíng/色彩失真的音节一拍一拍把这座失去主人的房子最后一点温qíng碾碎。
林昀僵硬地握着电话,他的目光抬起,梗着脖子望着梁耀的房门,那个仰头的姿势像是在qiáng忍着什么,喉结滚动处爬起青筋,他看起来像是十分冷静,像他在公司命令下属一般,问:“你们是哪个公安局?”
“他出事故了,你们不把人送医院反而带进你们局里做什么?”
他陡然拔高了声音:“送医院去啊!”
“你们给我把他送第一医院去,我来订特诊病房,我来联系专家,手术室我马上约好,马上把人给我送去。”
“你们若是耽误了我的人的治疗,我告你们渎职!”
对方似乎被林昀的态度吓到了,一迭声地重复说着什么,声音很大,漏出听筒都能听见。
“这位先生,你冷静一点。”
“人已经死了,先生请你尽快过来。”
林昀怒吼了一声道:“你是聋了吗,我他/妈让你把人送第一医院去你没听见吗!”
贺嫣从未听林昀说过脏话,这是第一次。
他看林昀行尸走ròu地冲出家门,整个人焦灼而彷徨地在大街上,急切失态地来回踱步拦车。
林昀没有选择自己开车,而是选择打车。他分明是活动着的人,却让人感到已经没了灵魂。
好似一台已经无法正常cao纵运转、迷失了方向的机器。
贺嫣的意识在林昀的身边,他看林昀的手张开再屈起手指,像是一直努力要抓住什么,却总是徒劳无功。
贺嫣想要握林昀的手,像无数次杭澈在他qíng绪波动时握他的手一样,给林昀安宁。可他伸手过去,却穿透林昀的手,这个世界的这一段,是他所不能cha手的。
贺嫣心疼,这一世的杭澈,一次一次握住他的手,是以什么样的心qíng。
记忆之外,正坐在杭澈房里雕花暗色大chuáng上的贺嫣,身体不能动,他双眼闭着,面无表qíng,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悲伤,两行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潺潺不断。
又在车上,又在赶路。
贺嫣进入记忆以来,林昀似乎一直在追赶什么,既使是停下来,也像周身气场都在转动一样。
出租车司机被林昀恐怖的冷冽渗得猛踩油门,在分局的面前才停下,出租车门便被大力扯开,车里白衬衫的青年踉跄跑进公安局蓝白相间的冷色调建筑。
一路破碎的脚步停在某个冰冷的铁门前,林昀一直停不下来的步子猝然停住。
冰冷的铁门被警察推开,里面的冷气灌出来,chuī得人寒毛立起,旁边的小警察缩了缩脑袋,说了一句“就在里面”。
林昀甚至还礼貌地回了一句“谢谢”。
仿佛他来的不是停尸房,而是被服务员领进酒店的豪华套间去见等待他的qíng人一般。
好似那机器制造出来的人工冷气有奇效,林昀迈进停尸房第一步,身上那股焦躁溘然凝住。
林昀一向端正挺拔,在校园里抱着书走在林萌道上,会让人想起民国时期留洋归国的矜贵学子,融合了古风的儒雅和现代的笔挺。那样美好的林昀一步一步走向那张冰冷的台子,像走在梧桐树下的晚道,在赴一个约会。
他不必掀开白布,一伸手就jīng准地找到梁耀左手,在白布下握住,再慢慢牵出来,低头凝视着,用指腹摩挲掉苍白僵硬手指上的血迹,一根一根手指绞缠,再送到自己心口的位置,像要捂暖它。
他另一只手轻轻从伸出手的位置掀开白布。
梁耀的车祸是变道时被后面的大货车碾压骑上,尸体实在是惨不忍睹。
旁边的两个小警察受不了地别开了脸,林昀却像看什么珍宝一样,他手指路过的地方,都会轻轻抚去上面的血迹,最后他那只手停在梁耀的唇边,抹掉血迹,轻轻抚摸。
他道深qíng地凝视着道:
“我来接你回家。”
“我们以后不吵了。”
“你若是累了,就睡几天,但不能一直抛下我自己睡,我等你七天,到时你若不回来,我便追你去。”
“你不要走太快,一定要等我。”
“梁耀,今后我们好好在一起。”
民间有说,死者魂魄会于“头七”返家,家人应于那日晚间摆一桌饭,之后回避,最好的方法是睡觉,睡不著也要躲入被窝,留魂魄在家用一顿晚饭。之所以回避,是因死者魂魄若看见家人,会记挂在心,影响投胎再世为人;也会影响生人,担心死者不舍,要带之离去。
头七那天,林昀在梁家摆了一桌饭,他自己做的。
他也坐在桌旁,没有回避。
他给旁边的杯子倒酒,给无人的碗布菜,沉默地吃完一顿饭,喝完一瓶梁耀最喜欢的葡萄酒。
最后,他轻轻地抚摸着旁边空位前的酒杯杯沿道:“以后,我来追你,不必辛苦你追我了。”
然后,他缓缓地倒在桌边。
在林昀手边是一份经公证的遗嘱,遗嘱事项第一项要求是必须于当日晚上零点之前和梁耀一起火化,共入一个骨灰坛下葬。
执行遗嘱的是受邀请在半个小时候后到达梁家的两位律师和两位公证员。
头七前面的七日,林昀除了陪着“梁耀”还“冷静”的做了很多事。
他召开了梁氏集团的临时股东大会,大会出了股东会决议,决议事项涉及修改公司章程和股东名册,建立公司慈善公益基金并任命基金管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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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七十三 拜堂了
贺嫣猛的坐起,双手在虚空中狠抓了几下,睁眼,满眼通红。
眼泪无意识地不断地流下,视线朦胧处是暮色昏暗的空间,与他在林昀记忆里看到的最后那一大片白茫茫形成qiáng烈反差。
贺嫣茫然地望着前方黑暗中的一处,他脑海里的画面还停留在那片空白里,仿佛失了魂了般,无知无觉地木然坐着,脑袋僵硬地转动,可无论看向哪里,他脑海里还是那片苍茫的空白。
为何林昀生命最后时刻的记忆是一片白色?林昀走的慢,他优秀的一生有很多东西值得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回顾,然而,最后时间他竟然什么都没有想而是一片空白。
那种坚硬的一层拨不开的白色,像是深入骨髓的寂寞。
如今的贺嫣可以明白:林昀在美国独身的那段日子,林昀在梁耀离开后那七天,一直就是用这种qiáng迫冷静的空白状态处理梁氏集团、梁家、梁耀以及林昀自己的所有后事。
曾经有三个人的梁家,最后只剩下一个姓林的林昀。
看完林昀的记忆,贺嫣懂了那句老话――留下来的那个,其实比走的那个更痛苦。
林昀离世时抚摸着“梁耀”位置前酒杯的动作,勾出了一个画面――他们刚出无良谷的第一个夜晚住在雨前镇,杭澈在和他同室而居,曾拿起他喝完水的杯子,缓慢而细致的擦拭杯沿。
这个画面在贺嫣脑海里渐渐清晰,周遭的空白开始从中间向四周褪去,更多的画面继而泛起:在出无良谷第一天杭澈在万家酒楼对他说“我可以等你”,杭澈无数次沉默地看他地侧影,无数次握着他的手。
这些场景一张张挤进他的脑海,快速切换,把那层坚硬的空白悄无声息地融化了,贺嫣的视线渐渐清明,那股深切无力的悲怆终于破开一道口子。
他用力抹了一把眼泪,跳下chuáng,走到檀木大衣柜前,打开最上一层柜门,取出里面的一个大木箱。
杭澈屋子里的每个地方他都了如指掌,他之前翻出过这个箱子,当时他取笑涿玉君这样的人物竟然如此儿女qíng长,私底下珍藏了两套男式喜服,当时杭澈不出他意料十分坦dàng的承认了,还反问他什么时候肯穿。
此时贺嫣一扬手点亮了满室的灯火,他取出两套喜服。上次翻出并没有打开细看,这次将两套喜服平铺在chuáng面上,看到衣领袖口细致地绣了金线缠枝梅花纹,胸口和下摆绣大朵团簇的桃花。团花之外,还用天青的暗纹绣了蔓缠的枝叶。
花纹线条流畅,是杭澈的手笔。两套喜服纹饰大小皆一样,皆是男子式样。连里衣都备好的,素丝锦面上绣着jiāo缠着的一枝梅花和一枝桃花,花开在心口的位置,花枝顺着往下绣,停在上衣衣摆中间位置,两枝花枝底部并在一起,指向下身某个位置。
从里到外,都是杭家的梅花加上无良谷的桃花。
每一笔都是清雅的,却因笔锋婉转的手法添了一丝旖旎的意味;画的是君子梅花和灼灼桃花,却因那jiāo缠的姿态让人忍不住遐想。
涿玉君亲手画的喜服纹样,真是讲究làng漫的让人光看着都脸红。
贺嫣终于破涕为笑。
他对着镜子换上白底的里衣,低头仔细地结扣,素绸柔软,裁剪修身,除了前襟那两枝jiāo缠的花,一眼看去没其它特别之处,待要系衣带时才在隐蔽的腰线处看到还绣了两朵嫣红桃花,桃花之上两条长长的丝绦衣带,顺着腰线往上斜襟三颗jīng巧的衣扣,扣眼极小,极难扣入,贺嫣捣鼓半日才终于扣好。却还不算穿完,因那两条丝绦衣带太长,垂到过膝的位置,他只打了普通的花结,挽的带花不够多,那长衣带没短下多少,垂在大腿的位置,于是贺嫣只好同样的花结重复挽上几个,总算把长得费劲的丝绦收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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