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初时有些疑惑,但看那几人从树影下慢慢走进,走入阳光中,忽而恍然。
这些人皆是畸形。有人本该生有双臂的地方,是两个光秃秃的肉团,有人正好相反,长出四只手臂,有人腿粗如象,还有个最小的孩子,长有两个脑袋。
江舟明白从前人的恐慌了,如若他们走到街上,只怕会立刻被人喊作怪物。
而这样的“怪物”,她曾经见过,在北疆战场之上。 她在北境疆域时,曾见过不少畸形北戎兵。
那时她虽觉疑惑,却并未放在心上,北域物资匮乏,又好维护“血统”纯净,近亲婚配,生出许多畸形小孩。现在想来,那时看见的北戎兵是有些不大正常。
畸形的比例太高了。
阿婆掉头,没有在四人的脸上看到从前常见的表情,嫌恶、恐惧、避之不及……这些都没有。
她们嘴角上扬,露出真心而温暖的笑容,就好像看见的不是外表异于常人,甚至称得上可怖的畸形人,而是,朋友。
慈幼坊从没有过朋友。
也曾敞开心怀小心翼翼地接近世人,换得的是更深的伤害。
所以他们现在乖巧地蜷缩在黑暗角落,不发出一点声音,如蝼蚁一般,悄无声息地生活、悄无声息地死去。
这已经成为一种平衡,慈幼坊不再需要人来帮忙。
可当他们看到这样的笑容时,却还是生出一丝犹疑,不知是否应该靠近,就此走到阳光之下。
阿婆在慈幼坊数年,早把这群特殊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小孩,一眼就看出他们的畏葸不前,目光渐渐变得哀伤起来。
江舟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老书,在手里扬扬,笑着问:“听话本吗?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慈幼坊的人不喜欢无涯学子。
他们还记得,第一个来参加义工的是清瘦少年,白皙文弱,从昆吾来的。
那天他们把坊里打扫干净,东西安放整齐,害怕会累着这位皇都来的少年。阿婆还为他准备了一袋小酥饼。
初次见面,他看着这群身体有缺的人,面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嫌恶与恐惧,苦苦熬过一日,第二天就托辞生病不再来了。
坊中的人心智同五六岁的孩子相仿。
但孩子最能体察到善意与恶意。他们知道,是自己被嫌弃了。
后来这样的学子来了又来,他们的目光也渐渐从炽热变得冷却,所以一开始听闻又有学子过来时,他们并不欢迎,甚至布好自以为精良的陷阱,想把这些学子们赶跑。
可没想到,这届的学子很不简单,一眼就看穿了陷阱。
更出乎他们意料之外,拆穿陷阱后,这几个学子不仅没有发怒,掉头就走,反而留了下来,玩秋千、吃酥饼,还掏出话本,要给他们讲故事。
浅淡秋阳下,旧书薄页泛着金黄的光,书后笑容灿烂,犹如春风,又如暖阳。
是他们从未在这个世界体会过的温暖善意。
江舟想起一事,笑道:“对了,忘了介绍,我叫江舟。”
阿婆看着那几个畸形人的表情,目光渐渐柔软,温声道:“叶梨,过来。”
一行人中唯一一个看上去与常人相仿的少年走了几步,嘴角倔强抿着,眼神却忐忑不安。
阿婆道:“日后你们就是朋友了,知道吗?”
叶梨扭头,默不作声,暗自表达反抗。
宋青云扑过去,“叶梨?小梨子,你怎么……原来你不是女孩子啊?”
叶梨脸瞬间黑了下来。
阿婆乐了,解释道:“他小时候生得瘦弱,加上坊里男孩衣物不多,只能让他穿棠儿的衣物将就。”
宋青云问:“小棠呢?”
阿婆面色骤变,缄默不语。
叶梨硬邦邦地回:“她死了。”
因为那次异变,慈幼坊的孩子不仅相貌异于常人,而且体弱多病,极易生病,寿数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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