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暮色下,看着“自己”的尸体面容丑陋扭曲地躺在地上,连羽月心中升起一种奇妙且极度不安的感觉。
阿林还跪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听到脚步声,便以为是素哀。他也没回头,啜泣着道:“先生,羽公子死了。你去哪里了,我怎么都找不见你。”
没有人回答他,就连原先急急的脚步声也停止了,阿林这才回过头,见连羽月神色怔怔地站在身后,他大骇:“这……这……”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没理连羽月,站起来急急向药房方向跑去。
月渐渐升起,池边林间,蛙声虫鸣。连羽月站在原地,不敢再向前一步,更不敢去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想。
阿林又跑了回来,手中捧着一个棕色的药瓶。他跑得急,被脚下的藤蔓一绊,一个踉跄就撞到了连羽月。他也顾不上,猛得推开木头似的连羽月,继续向那死人的方向跑去。
一撞一推,连羽月跌倒在地上。他像是没了骨头也没了魂,只时双眼无神地怔着,直到他看到阿林将那瓶药粉往那死人脸上洒。
“不要!”他终于喊出了声,撕心裂肺,连滚带爬,猛地推开阿林。
阿林没有防备,被他一推,手中药瓶倾洒,全部洒在了死人脸上。
月色下,白色粉末倾泻如银,触到死人灰败扭曲的脸,即刻化为一阵雾气。
过了一阵,雾气渐渐散开,连羽月的脸竟慢慢变成了素哀,乌发也变成了染血的白发。他身上遍布血洞,丑陋可怖,脸上却是异常平静祥和。
“先生!”阿林恍若初醒,失声痛哭。
连羽月双眼通红,嘴唇不停翕动,他颤抖着手去碰素哀的脸。昨夜里才和他互通心意,今夜却是阴阳两隔。他以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不明白为什么会陡生突变。他用神识探遍素哀的识海,那是一片了无生气的黑暗识海,素哀也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为什么?”他问自己,也问素哀。可惜自己并不知道答案,素哀也不会回答。
“先生昨日向联合军保证会交出羽公子,今日果然按时赴约。却……却不想竟是先生自己假扮的。”阿林边哭边道。
在看见“自己”尸体的刹那,连羽月便已得出了这个结论,如今不过是得到了证实。他全身都在轻微颤抖,却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镇定。
他轻轻将素哀抱在怀里:“那些人恨不得我飞灰烟灭,又怎留了全尸,还让你带回来。”
“他们本是想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这也是先生赴死前自己的意愿。是那连城……”阿林抽噎着答道,“说既然素哀如此珍视连羽月这魔头,就给他留个全尸做念想,这才让我带回来。”
十八年里,除了生母被害死的那一天,无论濒临怎样的绝境,连羽月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而现在,他终于无法继续忍耐,将素哀已经僵硬的身体恶狠狠地摁进怀里。
“若不是连城作恶,你竟是连死讯都不肯让我得知吗。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他通红的双眼里落下大滴的泪来,一滴一滴钻进素哀的脖颈里,他紧紧地环着素哀,又问,“先生生前还有何异象。”
阿林摇了摇头,又想到了什么,道:“他总说自己大限将至,但我看他精神还越来越好,也就没有在意。去钱塘前,他还说在钱塘帮我找个营生,别再跟他回药谷了。现在想来,竟是真的大限将至。”
连羽月这才将一切串联到一起。若不是素哀将死,他也不会来钱塘。他是来见他最后一面的。连羽月又想起了青梧上的那个雪夜,怕是在那时,素哀便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会在他表白后对他严厉苛责,然后落荒而逃。
原来他并不是单恋,早在那时,素哀就喜欢他了。连羽月心中微动,随即又是大悲。若早知他的心思,自己就该在那个雪夜,放下执念,什么都不顾地跟随他而去,又或是永远都不要发出那一封邀请的风信。
但时间不会倒回,选择永远只有一次。
大悲的情绪淹没了连羽月,他一息之间青丝变雪发。
怀中素哀身体僵硬,满脸血污,却神态平静。那是死得其所,如愿以偿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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