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模样,像角落里的弃犬似的,可怜极了。
君怀琅的牙关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紧接着,他提着灯,推门便走了进去。
房间很小,只有一床一桌,想来宫人的房间都要比这里好些。君怀琅走进去才发现,这儿背阳,不仅冷,还泛着一股潮意,冷得比外头都难捱些。
他两步就走到了床边。
薛晏早些年在战场上留下了习惯,即便在睡梦中也分外机警,听到些微动静就会醒来。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他便睁开了眼,条件反射地一手往枕下取匕首,一手蓄势待发,准备袭上入侵者的咽喉。
那道影子近了,带着一道暖橙色的亮光。
下一刻,薛晏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僵在了原地。
因为,一件带着体温的白色织锦披风笼下来,将他包裹住了。柔软蓬松的狐狸毛将他的脸颊围了进去,暖和得像是幻觉。
薛晏难得地有些呆愣。
紧接着,他才回过神来,抬手碰了碰额上的冷汗,想起了刚才的事。
他住进了这里,屋中却什么都没有。他倒是不怕冷,那种对别人来说刺骨难耐的感觉,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痛苦。
但他难以启齿的是,他怕黑。
就在年初的腊月里,他带着一队燕云铁骑死守城门一个月,才保住了燕云铁骑的精锐力量,将他们转移去了安全区域。而最后一战,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
他被埋在了死人堆中,触手可及的,都是面目全非的尸体,全是曾经熟悉的人,将他埋得密不透风。
他们用命保住了薛晏的命。
燕王的最后一个亲卫在他身侧,半张脸都血肉模糊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那人反复地告诉他,要活着回去,爬上权力的巅峰,才能收复燕郡,为燕王报仇。
他在尸体中埋了一夜,周遭都是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直到拂晓时,那亲卫在黑暗中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他从死人堆中推出去,让他逃。当时突厥的主力刚刚撤离,他独自站在那儿,周围是未烧尽的烽火。
终于有了光亮。
他不知杀了多少人,独自杀出了一条血路。
从那时起,他便开始怕黑。无论何时,他什么都能忍,只要还有些微的亮光。
但是这天晚上,乌云蔽月,一点亮光都无。他让进宝去取支蜡烛来,却没人搭理进宝。
薛晏便默不作声地在黑暗中强迫自己睡着,果然,那一夜窒息一般的黑暗,在梦中潮水一般涌来,将他几乎溺死在其中。
直到有个人来了。
薛晏无意识地抬手,抚上了领口的柔软的皮毛。那温暖的披风带着一股浅淡的草木香,像是燕郡郊外的冬日里,那些虽纤瘦单薄,却挡得住凛冽寒风的白桦。
他看到那个清冷俊秀的少年,将手里的灯放在了桌上,转过身来。
一室暖黄色的柔光,将他梦中那充斥着令他窒息的血腥味的黑暗,全都驱散了。 君怀琅回过身来,就见薛晏裹着他的披风坐在床上,神情竟难得的有些愣,琥珀色的双眼目光发直,盯着桌上那盏灯。
与他平日里那逆来顺受的沉默不同,更和他前世那阴戾恣睢的模样大相径庭。
君怀琅竟难得地有些想笑。
他心想,这小子以后再怎么呼风唤雨,如今不也是这幅任人摆布的呆样。他以后即便再长成那副喜怒无常的暴君模样,也不知还有没有脸面诛自己君家满门。
接着,他被门外吹进来的冷风冻得打了个寒噤。他笼了笼手里的手炉,还是走上前,默不作声地将那手炉也塞进了薛晏的手中。
动作间,他触碰到了薛晏的指尖。果然,凉得像冰一般。
他正要说话,门口的进宝醒了。他见主子房门开了,里头还透着光,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一进门,他就见个长身玉立的公子站在那儿,正回身看他。他愣了半天,才认出来,这公子分明就是今天在院中弹琴的那个仙人般的公子,说是淑妃娘娘家中的世子,轻易招惹不得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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