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蓬轮完岗休息时,被太子妃身边的宫女请去喝茶。人才走到殿前,就听见里头噼里啪啦一阵响,然而是杀猪般的哭嚎。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健步冲上台阶,门“哗”的从里头打开,一个小宫女哭嚎着被拖了出来。孙蓬看得仔细,那小宫女满脸是血,显然在里头遭了难。
“阿姐!”
孙蓬喊了一声,几步就要冲进殿内,差点撞上突然从旁边大步走来的谢彰。后者脸色yīn沉,身后跟着的内侍各个弯腰屈膝,瑟瑟发抖。
“太子殿下。”孙蓬站定,当即行礼,手臂被人一托,他顺势直起腰来,“殿下,方才……”
“没什么。”谢彰冷着脸摆手道,“去陪陪你阿姐,孤出去走走。”
见谢彰走远,孙蓬转身慌忙又喊了声“阿姐”。身边的宫女也心急得不行,提起裙子就往里头跑。
孙娴坐在暖阁之中,宫女内侍跪了一地,更有一滩血和破碎的茶盏就在她的脚边。
“阿姐,这是怎么了?”
孙蓬有些急,几步走到孙娴跟前,脚下不动声色地推开碎瓷片,半蹲下身来:“阿姐,你同七郎说说,这都是怎么了?”
“阿姐没事。”孙娴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歪着头,冲他笑,“七郎,阿姐很好,阿姐没事。”
孙蓬哪里会信,看了看身旁的这些宫女内侍,顿了顿,叹气道:“都出去吧,我要与太子妃说会儿话。”
得了太子妃的应允,宫女内侍们不敢停留,当即弓着身倒退着走出暖阁。
屋内一事,只剩下姐弟二人。
“阿姐,你同我说真心话,刚才是不是太子他打你了?”孙蓬咬牙问道。
谢彰其人,向来对女色来者不拒。前世一身皮囊,半世做戏,骗得孙蓬直到孙家出事,这才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如今早已知晓谢彰在宫外不时对女人施bào的恶行,要他相信孙娴嫁入东宫后没受过委屈,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那可能。
更何况,孙娴虽然xingqíng直慡,却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东宫之中谁人不说太子妃仁善。便是谢彰的那些良娣奉仪,又有哪个敢对孙娴不敬的。
孙娴笑着摇头,伸手摸了摸孙蓬的耳朵:“七郎,你还记得裴大哥吗?”
孙蓬微愣,缓缓点头。
裴家与孙家早年曾有婚约,订下的正是孙娴与裴家长孙裴处。只可惜后来裴家被流放西州,两家虽仍有约定,却敌不过皇命……
孙娴笑着红了眼眶:“七郎,我想他了。真想从这个东宫出去,哪怕做个普通百姓,我也不愿再与这个人面shòu心的家伙做夫妻。”
孙蓬很想吼一句“我会帮你”。
可这里是东宫,有些话,他不能随意说出口,只能选择紧紧握住孙娴的手,一言不发,却郑重点头。
他会帮阿姐离开这个魔窟。
什么太子妃,什么未来的皇后,这如死水般的皇宫有几分好处,能叫人居心叵测地设计裴家。
而谢彰,什么狗屁太子!
孙家当年是如何被迫绑上东宫这艘船,如今就要如何挣脱离开!
谁来也阻止不了!
*****
自寿诞那日发生血书一事后,已过了数日。
景明寺内,乌压压的人影来了又去。
京兆尹派来调查宝瓶观音像一事的衙差,跟着大理寺的官吏下山不久,景明寺又迎来了一位叫人不知该如何应对的访客。
九岁的三皇子谢禹坐着肩辇,喜滋滋地看向谢忱,见他只是扫了自己一眼,便敛回目光,看也不看旁人转身就走,当即有些着急。
“皇兄!皇兄!”
谢禹年纪还小,又出身显贵,见抬辇的宫人一动不动,又急又气。
“还不抬我过去!快点!没吃饭吗你们!”
谢忱脚步停下,目光朝身后肩辇上的小小郎君瞥去——他有多久没见过这个一母所出的弟弟了?
仪凤二年,他已在景明寺剃度出家,终日青灯古佛,如同没有孙大学士,他连宫中一星半点的消息都无从得知。
那一年,母后在冷宫诞下三弟,甚至根本来不及看上一眼,就被王皇后抱走抚养。
然后,他这个嫡亲的弟弟,就这样在王皇后的手下长大,无功无过,存在感低得似乎能叫朝中文武百官忘记,这个宫里还有除了太子之外,另一位皇子。
但就是这么个人,宝应九年,举兵造反,杀兄弑父,更bī上景明寺,以全寺僧人xing命相要挟,bī迫他自尽,除尽所有可能阻挡其登基称帝的挡路石。
兴许是佛前那些年的虔诚换来的今世重生。
谢忱重生后,不光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宝应五年,死在乱葬岗之上的七郎,他注定不会再留在寺中。
谢忱想着,下意识摸了摸腰侧。
那儿本该有一支片刻不离身的骨瓷短笛,然而此时空dàngdàng的,空无一物。
他心神微敛,目光重新落在了谢禹身上。
怕谢忱再度转身不理睬自己,谢禹赶紧命人放下肩辇,几步跑到跟前:“皇兄,我可是一大早就起来了,见过父皇母后就来找你。皇兄,你想不想我,皇……”
许是注意到谢忱无悲无喜的神色,谢禹有些心慌,踌躇道:“皇兄,我是谢禹……皇兄是不是不认识我?我、我是皇兄一母所出的弟弟,嫡亲的!”
谢忱是见过这个弟弟的,尤其是宝应九年,他率兵围山的时候,谢忱永远记得那天谢禹玄衣黑甲,手持利剑,凶神恶煞的模样。
但谢禹直到杀兄弑父之前,都不曾见过一眼身为嫡亲兄长的他。哪怕有过印象,估摸着也是来自宫中尚且留存的部分画像。
这一次的见面是前世所没有的,有些意外,但也在qíng理之中。
谢忱垂下眼帘,指腹推过几颗佛珠,对着谢禹这副天真伤心的模样,心里一片平静。
“原来是三皇子,贫僧失礼了。”他避开谢禹的视线,双手合十,作了个礼。
“皇兄怎么能同我行礼!”谢禹着急地伸手要去拽他袖角,被谢忱不动声色躲开,“皇兄从未见过我,我却从记事起,就一直看着皇兄的画像。皇兄丰神俊朗,本人比画像还要好看!”
谢忱微微蹙眉,很快又舒展开:“贫僧已经出家,当不得三皇子这一声‘皇兄’。”
谢禹瘪嘴,哪里肯依,叽里呱啦仍是喊了一串的“皇兄”。
谢忱任他跟在身后喊,迈开步子,转身就走。谢禹紧紧跟随其后,身后还跟着一串由内侍、宫女还有侍卫组成的长尾巴。
寺中僧人从旁经过纷纷注目,谢忱无奈,只好拐了个弯,将人带到后山。
“听闻你前不久病了,如今可是大好?”
脚步停下时,谢忱低头扫了眼谢禹的脸色。红光满面,哪里有一分残留的病容。
然而就在前不久,他两度借故回宫,王皇后都以三弟染病为由,没有同意让他探望三弟。
可现在看来,他的这个三弟,好得很。
谢禹跟了一路,本来心里头正有些不痛快,愤愤地踢飞脚边一块石子,闻声当即站定,双手背在身后,扭了扭身子,不大好意思道:“嗯,之前起了两回疹子,红红痒痒的,可不舒服了。母后说皇兄之前进宫,顺道想看看我,都叫我得病错过了。皇兄,你别生气,你看我这不是过来看你了吗。”
谢禹说话时,还带着几分可怜样。谢忱低头看了眼他伸过来,撩开小半截衣袖的双臂,手臂上却是还零星分布着没能完全消退的红点印子,确实看上去像是出了疹子,不能chuī风见人的样子。
但,那又如何?
谢忱收回视线,没错过九岁孩子眼中因其漠然的态度一瞬间划过的愤恨。
“今日过来,三皇子可是有什么要问的事qíng?”
“……”
谢忱开门见山,反倒叫谢禹愣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
兴许是回过神来了,谢禹猛地往前一扑,抓住谢忱的衣袖,脸上浮现一丝懊恼之色,回头冲着尾巴大吼:“都跟我滚远点,不许偷听!”
内侍宫女战战兢兢,闻声果断听话地跑远了一截路。侍卫们不肯走远,却实在不愿被三皇子回宫告黑状,只好往后退了两步。
谢禹气急败坏地咒骂了两句,回头立马一脸委屈,支吾了声:“其实……其实我是真的想来看看皇兄的。贤妃娘娘说,我有个嫡亲的哥哥在景明寺出家,我一直都很想来看看皇兄的!”
谢忱不语,谢禹着急地跺了跺脚,回头看一眼身后,确定那些内侍宫女走得远远的听不见自己说话,这才压低声音道:“皇兄,其实……其实是母后要我来的,母后想让我试探着问皇兄,大理寺的人来寺里关于观音像的事,都问了些什么内容。”
谢忱并不意外谢禹的动机。
就像他偷摸着吼那些内侍宫女走远一些,都不过是做戏罢了,他在谢忱面前表现的种种举动,也不过是戏里的兄友弟恭。
戏外,他是王皇后养大的皇子,他有个不能依靠的被废的亲生母亲,不能仰仗的剃度出家的兄长。他的野心,在长大成人前,只能压下,迫使自己卑躬屈膝地依附王家。
谢忱道:“皇后若是想知道,不妨问大理寺。除了诵经念佛,旁的事qíng,贫僧一概不知。”
谢禹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面上一瞬间划过错愕,赶紧低头,声音闷闷的:“皇兄……”
“天色已不早,三皇子既然一早起来,理当早些回宫才好,免得陛下与皇后思念。”
谢忱把话说完,当即喊来名唤尘乙的小沙弥,嘱咐他送三皇子下山。
谢禹虽心有不甘,嘴里央求着再多留会儿,然谢忱却是分寸不让,直叫尘乙送人下山,言罢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谢禹咬了咬唇,伸手想要去抓他的手,却被谢忱轻巧避开,缠绕在手腕上的佛珠,轻轻敲在谢禹的手背上,将拒绝之意表达得一清二楚。
第18章 【壹捌】帝王心
谢禹到底还是下山回宫了。
景明寺内分明没人留他,他越想心里头越堵,当下就愤愤地上了肩辇,一路鼓着气回到宫里。
谢禹当天回到凤仪宫,便被王皇后叫到了跟前。宫里原本还有王家的几位女眷在,瞧见三皇子,纷纷告退。
王皇后命人给谢禹搬来小墩子,又倒了杯茶水给他,这才开口问道:“你皇兄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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