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禹并未坐上王皇后面前的小墩子,反而亲昵地坐在她的脚踏边上,头枕着她的大腿,有些委屈:“皇兄他什么也不肯说。”
完了又有些难堪地从脚踏上起来,跪在王皇后面前,伸出一双手,摊开手掌,惭愧道:“母后,您罚皇儿吧,皇儿没能帮母后做好事qíng。”
王皇后视线向下,微微在他的手掌心上扫过,伸手将人拉过揽进怀里:“傻孩子,母后怎么会因为这么点事qíng就罚你。你皇兄一贯就是那样的脾气,你年纪又小,他不与你说也是正常。”
她搂着谢禹又说了一会儿体己的话,这才叫人送三皇子回自己宫里休息。
谢禹前脚才迈出凤仪宫的大门,后脚王皇后就毫不客气地砸了手边进贡的官窑茶盏。一屋子宫女当即吓得跪地。
“皇后未免太过沉不住气了。”
从王皇后身后的屏风内,尚书令王侑之背着手,缓步绕出。
王皇后的脸色并好看,但面对王侑之,仍旧恭敬地站起,低声喊了下“大伯”。
王皇后乃是京城王氏出身。京城王氏一脉早年从商,到了王侑之这一辈,几个儿子当中,唯独身为长子的王侑之有了出息,十八岁那年状元及第,至此底下的几个弟弟妹妹也随之水涨船高,与王氏结亲的门第从寻常的商户变为官家。
王皇后闺名王晏君,论关系,是王侑之嫡亲弟弟的女儿。她的父亲是个浑人,母亲也没什么用。王皇后能有今时今日,全靠了自己的聪明,以及王侑之的提拔。
是以,他俩无论如何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家的荣华富贵,都要看他俩的。
而如今,谢彰的yín祠成了随时可能动摇王家富贵的关键,王皇后自然忧心忡忡,忍了数日后,终究是偷偷请了王侑之进宫详谈。
直到谢禹进凤仪宫前,王家女眷们都缩着脖子,如果背景般沉默地听着王侑之与王皇后就太子之事的谈话。
“三皇子的年纪太小,又自襁褓起就由皇后抚养,与大皇子的感qíng并不深厚,大皇子又如何会把重要的事qíng说于他听。”
王侑之一撩衣摆,在旁坐下:“皇后,你太急躁了。”
王皇后咬牙:“我如何能不急。私设yín祠,掳掠少女,专供达官显贵享乐所用,这是多大的事qíng,彰儿他如此胡闹,简直就是拿太子之位在乱来!”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大伯!尚书令大人!那是太子之位,陛下并非只有彰儿一个儿子,他完全可以废掉彰儿这个太子,改选其他人!”
“选谁?”
王皇后微怔,愣愣地看着漫不经心说话的王侑之。
“彰儿不行,还有禹儿,若是禹儿再不行,皇后别忘了,景明寺内还有一位前太子在。”
“不行!除了彰儿,谁都不能成为太子!”
“那你急着让三皇子去找大皇子做什么?愚蠢!”王侑之一甩衣袖,呵斥道,“你沉不住气,心浮气躁,为了打听消息,就把三皇子推到景明寺,焉知不是叫他们兄弟二人亲近起来!如果他们兄弟真的走到一处,你以为,有大皇子在,你养废三皇子的事qíng还能不叫人发现吗?”
“可是大理寺如铜墙铁壁,丝毫探听不得任何消息,我担心……”
“担心什么?”王侑之冷眼。
王皇后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却毫不客气的被王侑之打了回来。
“我早与皇后说过,要想在这个宫里坐得高坐得稳,就要有一个听话聪明不愚笨的皇子。你看,如果不是有了太子,皇后如何从寻常的妃嫔升为贵妃,又是如何从贵妃成为皇后的。你真当以为,陛下与你有多少夫妻qíng分么?”
王皇后与元后先后嫁于熙和帝,但元后先怀上子嗣,足月后诞下谢忱,尽得熙和帝宠爱。王皇后自小聪颖,十几岁时便已不再是怀chūn少女,哪里不知熙和帝愿意让她进宫,不过是碍于太后和伯父。
熙和帝于她,并没有多少夫妻qíng分,每月也不过是按例到她宫里歇息。
这样的日子并不痛快。
没有帝王的宠爱对王皇后来说,无碍,她的背后有王家,更重要的是,有身为尚书令的大伯,如此无论爱与不爱,熙和帝总归会给她一个子嗣。而只要有了孩子,她就能常保尊荣,甚至还可能进一步。
后来,她怀了孕,生下了皇儿,也如愿从寻常的妃嫔母凭子贵到贵妃。但自那以后,她再没怀过孩子,而元后则时隔几年又怀了一胎。
“我知你野心勃勃,一心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设计害死废后二子时,我与你说过什么?”
王侑之一字一句,声声郑重,总归是叫王皇后冷静下来,面上浮起愧色。
“大伯当初说过,戒骄戒躁。”
“戒骄戒躁,皇后可做到了?太子又可有做到?”
没有。
王皇后脸色发白。
她人前捧杀谢禹,为的就是让谢彰没有后顾之忧,成为熙和帝与朝臣眼中唯一能继承帝位的人。可yín祠事qíng一出,彰儿他……
念及此处,王皇后心口发闷,不仅恍惚道:“那该怎么办……我的彰儿,我的彰儿不能有事!他是太子,他是要做皇帝的人!”
王侑之面色沉静,闻声差点bào起狠狠将人打醒,喷薄而出的怒火被严严实实压下:“大理寺如铜墙铁壁,那是因为有孙君良在。孙家这么多年,从未站队。你想要打探大理寺的消息,要么把孙家拉拢到彰儿这边,要么你就从别处下手。”
“太子妃就出自孙家,孙家理当站在彰儿这边,可这些年,孙家压根就……压根就没为彰儿说过一句话,这事到现在孙家都还不曾往东宫递过一次消息!”
王侑之垂下眼帘,冷笑:“当初叫你们结亲不结仇,你们可有听过我的话?”
王皇后咬唇。
“和孙家这门亲事,是皇后与太子自作主张,跑去同陛下求来的。明知道孙家和裴家曾有亲,太子妃原是裴家大郎未过门的妻子,皇后却还是任由太子……如今,孙家的态度就摆在那儿,皇后还想奢望些什么?”
王侑之眼里闪过厌恶,但对上王皇后,仍是将这些qíng绪压下。他在朝中为官,所见所闻要较之久居深宫的王皇后多的多,自然更清楚孙家在朝堂之上的位置。
“皇后,如今再想拉拢孙家已经来不及了,得着一个替罪羊,不然太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全身而退了。”
*****
熙和帝近日的心中一直十分焦躁。
他或许是大褚历代皇帝里,子嗣最少的一人。他的后宫并非没有女人,但能怀上龙嗣,并生下孩子抚养长大的,却唯独三子四女。
然而三个儿子,谢忱出家,谢禹年纪尚小,成为太子数年,背负他不少期望的谢彰如今又出了事qíng……
他甚至忍不住要想,是天不容他,还是这个孩子根本就一直在阳奉yīn违。
面对朝堂上跪着的大理寺众人,熙和帝的视线扫过为首的大理寺卿孙君良,然而看向旁人。
群臣们神色各异,虽在朝堂之上,仍是忍不住互相窃窃私语。
“简直胡闹,孙大人怎么能这些人带到朝堂之上,简直……简直有rǔ斯文!”
“yín祠一事,事关重大,如何上不得朝堂?难不成你跟着去那儿享过乐,所以怕在朝堂上斯文扫地,没了脸面不成?”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太子无德,太子无德啊!”
纷杂的议论落在了熙和帝的耳畔,也落在了大理寺众人的耳里。如果不是有身为大理寺卿的孙君良脊背挺直,免了跪拜后,站在众人身前,只怕早有胆小的往回缩了身子,弓着身瑟瑟发抖。
而在这些大理寺官吏的身后,跪着不少有些畏手畏脚的百姓。为首三人人,正是靠面摊支撑自己寻女的老汉,如今跟着冯姨娘的荀娘子以及不知受谁指使,主动找到孙家,自称血书主人的男人。
这些都是关于太子私设yín祠的认证,尤其是荀娘子,更是以亲身经历,控诉太子所设yín祠对被掳掠少女的伤害。
大理寺在事发之后,用最快的速度,不断搜集了各方证据,桩桩件件都直指yín祠之所以建成,乃是太子亲自下的命令。
这些证据无一不呈送到了熙和帝的案头,但似乎皇帝在最初寿诞上的盛怒过后,便始终在回避此事,并没有打算追究谢彰。
但孙君良不知从何处找到了被从yín祠中转移的女子,而后利用这些女子,顺藤摸瓜,将所有曾进出yín祠的官员列入名册,递jiāo给了熙和帝。
这里头,文武官员皆有涉及,甚至不少人还被顺带着揪出了买官卖官之嫌。
yín祠附近更是被挖掘出数具年轻女子的尸骨。
还有孙蓬之前带回来的鸨母一行人。
方方面面都是证据。
铁证如山,即便是熙和帝都开始叹气。
他再想保谢彰,面对这些又如何能……
“陛下,臣以为,此事只怕太子并不知qíng。”
这话一出,朝堂上所有人的视线猛然间全都转向了王侑之。孙君良侧头看着这位依旧镇定的尚书令大人,微微皱了皱眉头。
“陛下,”王侑之拱手道,“太子血气方刚,的确有时贪玩了些,可太子自登基以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从未做过无德之事。此事只怕也是经人误导。”
“谁误导朕的太子?”
王侑之看了一眼孙君良,躬身道:“太子身边的太子宾客徐大人,恐负有重责。”
第19章 【壹玖】断舍离
“yín祠一事,与徐卿有几分关系?”
不光是熙和帝,群臣们此时此刻心道尚书令这话分明就是推诿责任,让太子宾客背锅。谁不知太子宾客,虽为东宫属官,说到底也是为人臣子,太子若是一心要做这些糟心的事qíng,徐大人又有几分能耐劝阻得了。
王侑之显然早有准备,扬声道:“取善辅仁,皆资朋友。太子宾客于太子而言,亦师亦友。太子今有此大错,皆因东宫属官在其位不谋其职之过。再者,大理寺桩桩件件的证据下来,皆有徐家的踪影,不得不说,太子宾客徐大人有重责!”
“那尚书令以为如何?”
王侑之抿了抿嘴唇,眼角瞥过身后群臣:“陛下,徐大人辅佐太子不利,与佞宦共相朋结,谄事太子,太子信之,方才有了如今yín祠一事。恐太子也是遭jian佞蒙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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