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父辈曾说过,士农工商,既入仕,便需略懂农工商事,不可一窍不通。”
“这话在理。”
孙县丞点了点头,蹲下身,伸手挖出一把土:“这蝗灾来的快,去的到也快,且天气一冷,便也就活不成了,可飞蝗死前产卵于土中,只怕来年又将生出不少。”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防治?”
“耕田可翻出部分,化作农田肥料。可也只是部分。但若来年风调雨顺,就不必太忧心蝗灾。说到底,还是看老天爷能否发发慈悲了。”
孙蓬闻声不再言语。粮银的问题,他与谢忱已经初步商量出了对策,至于水,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几日,他奔前跑后已然清楚,除晋陵外,义安等地同样遭受到了饥荒、旱灾和蝗灾。武yīn影响最轻,可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但就目前收罗到的证据,长州刺史任璀元必定官位不保,甚至可以斩首示众。
但孙蓬始终想不明白一点,究竟为什么,任璀元要隐瞒灾qíng。
这是天灾,并非人为。既是天灾为何瞒?
“其实,长州多地,背靠青山,山清水秀,风光独到,御史大人若是去年来,闲暇之余huáng大人想必很乐意带着大人一起爬爬山,看看云。”
出方才已经彻底绝户了的村子出来,衙差们拖着沉重的板车,吃力地跟着孙县丞的毛驴往前走。
“huáng大人喜好山水,平日空闲时最爱挥毫泼墨。夫人祖辈是茶商,这晋陵附近的几座山,夫妇俩这几年早就爬了个遍,夫人还摘了不少野茶回来。只是近年来,这山里头常有异象,老百姓都说是山神发怒,渐渐的,就连上山打猎的人都少了。huáng大人与夫人更是许久没再爬过山。”
正说着,孙县丞突然发觉孙蓬停了下来,回头便看了过去。
后者眯了眯眼,望向远山:“山中……常有异象?”
“对,”孙县丞点头,“轰隆隆的,有时还地动山摇。”
“没人去查看过究竟是什么qíng况吗?”
“huáng大人曾派人去看过,只是未发觉奇怪之处。而且,不光是咱们晋陵,听说武yīn、义安等地也都是这样的qíng况。百姓们都说,这是山神在发怒。”
是不是山神,孙蓬不知道,但多半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回晋陵的路上,孙蓬始终沉默,孙县丞知道他这是在想事qíng,倒也不去打搅,只是不断地沿着路,查看田地的qíng况。
到了县衙门口,孙县丞正要往毛驴背上下来,孙蓬先行一步,下马走上了台阶,并抛下一句话。
“孙县丞,三日后准备一些身qiáng力壮的汉子,我要上山。”
“哎?”
“本官要去看看,这‘山神’究竟为何一直在发怒。”
*****
孙蓬的信,如今想必已经到了御史台。朝廷是否愿意命钦差送来赈济灾民的粮食,他不清楚,但远水解不来近渴。他和谢忱商量了几夜,已经定下了初步的计划。
这日落了一夜大雪,第二日天明大雪初歇,雪水化开的积水经过煮沸,暂时解决了一两日的用水。
虽说改了水渠,倒不至于喝不上水,可大部分的乡绅富商们这时候哪还敢小看这一夜的大雪,纷纷差人赶紧装罐。
这时候,却有衙差依次给他们送上了一份请帖。
“哪儿来的帖子?”
“是晋陵县衙送来的。”
“huáng大人都死了,孙县丞还想做什么,什么大皇子,大皇子不是……大……大皇子?!”
晋陵县衙的请帖,如飞蝶般,纷纷送至晋陵当地尚未离开的乡绅富商手中。
那请帖上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大褚的前太子,出家已久的大皇子要在晋陵县衙召见诸人。
难道是想趁机再搜刮一层民脂民膏?
这里头为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有富商赶紧派人去刺史府送信,任璀元也吓了一跳。
京城王家之前送来的信,他总算是翻出来仔细看了一遍。
这一看,可是一连几日夜不成寐,心里直埋怨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熙和帝新派了数位监察御史赴任,可怎么到江南东道,叫自己活生生迎头撞上的这位,却是大理寺卿的嫡子。
来一个监察御史也就罢了,后头竟然还跟着来了大皇子。
王家是□□,这大皇子虽是出了家的,可到底是个皇位的竞争对手。
这……这……这一个两个的,怎么就这么倒霉全叫他遇上了!
“大人……大人……这人还在外头等着回话呢,大人可要吩咐些什么?”
“吩咐什么!叫他们自己看着办!那可是皇子,皇子!我能有什么好吩咐的!”
管事被训得缩了缩脖子,正要出去回话,任璀元忽然又叫住他。
“去,另外安排一部分人,去山上看住了,别叫人摸上山坏事。”
“所有的山吗?”管事低声问。
任璀元咬牙:“所有。”
任璀元要带给晋陵乡绅富商的话,实在是叫人不知所措。
等众人陆续到了县衙,那从前跟着huáng大人忙前忙后的孙县丞,如今跟着个光头的僧人奔前跑后,见人便忍不住先裂开嘴笑了起来。
在孙县丞的介绍下,众人这才发觉,面前这个僧人竟然就是要召见他们的大皇子。一行人赶紧见礼。
谢忱拦了他们那些虚礼,直言道:“各位可知如今长州各地皆遭天灾,百姓民不聊生?”
富商们这段日子可不仅仅只是待在各自的宅子里风花雪月,外头的事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大殿下恕罪,这天灾实在是……”
谢忱双手合十:“天灾难躲,诸位不妨做些善事,也好借此消除过往业障。”
这话直言不讳,开门见山,富商们面面相觑,竟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孙县丞乐呵呵上前:“诸位都是晋陵的大户,家中存粮怕是还能撑上一段时日。不知诸位可否捐献一二,也好为城中百姓留造一线生机。”
“大殿下有所不知,”有富商壮着胆子开口,“这存粮咱们也都不多了,家中老老少少几十口,吃的就是那点粮食。不是咱们不肯,这若是拿出来了,一家老小可就得都去喝西北风了。”
“是啊是啊,这天灾又不挑人来,咱们也都是受灾百姓,自己吃喝尚且不够,如何救济他人。”
孙县丞唇角有些下垂。他与这帮人jiāo道打得最多,huáng大人生前便动过心思,想让乡绅富商们捐资献粮,帮着全城百姓渡过难关,等灾qíng过去一切都会转好。
可那时候这些人就是这般道貌岸然,等到灾qíng越发严重,不仅哄抬粮价,甚至还偷摸着改了水渠。
谢忱抬了抬眼睑:“可孤怎么听说,几位因家中存粮过多,甚至还引来鼠患,不得已豢养起了野猫?”
富商们面上当即没了那伪装出来的悲qíng,神色尴尬地扭开头,谁也不敢直面谢忱。
孙蓬就在边上,见此场景,只能扯了扯嘴角,心底发凉。
宁可养出硕鼠也不肯捐出来给城中百姓。便是连各粮行卖的,都还是藏了不知多少年的陈米。
这些人,其心之恶,难以言喻。
“若是诸位不便献粮,那不妨出借粮食。”谢忱忽的又道。
这一回,不光是满屋子的富商们愣住了,就连孙蓬和孙县丞也明显被他这话打得措手不及。
“怎……怎么个出借法?”
粮食向来只听说过买卖、捐献的,何时还有出借这一说法。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如何借?
谢忱扫了一眼出声的人,视线落到孙蓬身上,目光便柔和了些:“以孤大褚皇子的身份,立下字据,待来日灾qíng过后,你等可凭借字据,向朝廷讨要粮银。”
他这些年来住在山里,京城中并无王府,自然要收什么粮银,都只能找朝廷拿。
换而言之,谢忱此举不过是“赊账”二字。还账者,是他,更是朝廷。
一屋子的人多少还有些犹豫,谢忱却不再继续游说,反而盘腿坐下,竟是当着众人的面,开始闭目诵经。
孙蓬此时走到人前,不发一言,只长长地向众人鞠了一躬。
“我出七十石。”
“我出一百!”
“我……我出五十……”
屋子里,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发声。
无论是三十石,还是一百石,两百石,只要是粮食,能果腹,能救命,无论多少,孙蓬都当即命人记下,就连字据也都在最快的时间内写好,并jiāo由富商们过目再签字画押。
这一日,当富商们差遣家丁将各自答应好的粮食,陆续送到县衙门前时,闻讯而来的百姓们,无一不是跪在地上,哭着叩首。
有粮食了,终于有粮食了。
第41章 【肆壹】山神怒
“有粮食了,县衙发粮食了!”
“有救了,咱们有救了!”
“活菩萨!”
“御史大人是好官呐!”
“还有大皇子!我要给大皇子和大人立长生牌!”
晋陵县如今还没有离开的百姓,在得知县衙有了救济的粮食后,纷纷在衙差的指挥下,在县衙门口排起了长龙。
每户人家按人头算可得的粮食,不少人家抱着粮食,又哭又笑,原本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欢喜的神色。
这样的长龙,从清晨一直排到了日落。
孙县丞一边忙着指挥劳力将粮食分发下去,一边让主簿在名册上做下登记,以免粮食多发或是少给。
好不容易忙完,他一回头,就瞧见了站在县衙门口的孙蓬。
“御史大人。”孙县丞随意地拿手往自个儿身上擦了擦,这才抬手擦额头上的汗,大冬天的却是忙出了一身汗,“多亏了大人和大殿下,要不然,想从那帮抠门的土财主嘴里抠一点粮食,怕都是做梦。”
“光有粮食还不够。”孙蓬摇头。
孙县丞叹气:“可这水,不好找。”
想起在武yīn县内看到的那些满地开花的水井,孙蓬自然知道,想要开凿水井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qíng。
水井汲取的是地下水,凿井处若无暗河,就不可能凿出一口能出水的井。武yīn县内显然也缺水,却慌忙中根本顾不上去勘测什么底下暗河,因此才使得县内处处皆能看见井口,但多半却是无水之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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