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被送上云端,他大口喘息,眼前模糊不清的男人终于露出了庐山面目。
是那个幼时曾有过一面之缘的yīn郁小僧,是那个垂眼低语可将佛法倒背如流的年轻僧侣,是那个提着残破灯笼迎着风雪来寻他的常和……
是他两辈子都藏在心里,怕玷污了一身皎洁的谢忱。
“渭崖……”
孙蓬喟叹着睁开眼。
屋子还是他的屋子,淡淡的熏香自炉子内袅袅升起。
他从chuáng上坐起身,身上清慡得很,然而两腿之间,却是难以言喻的湿滑黏腻。
“七郎醒了么,小的进来了?”门外传来枸杞的声音,没等孙蓬回应,便听见了推门声。
他下意识地拉上被褥,裹好身子:“先别进来。”
他话一出,就听见枸杞“哎”了一声,果真没再继续推门。
等到换上了gān净的裤子,他方才喊枸杞进屋。
一进门,还不等枸杞放下手里的东西,孙蓬开口就问:“昨日我几时回的府?”
“七郎忘了?”枸杞笑,“昨夜七郎回来的最早,宫里筵席还未歇,七郎便喝得醉醺醺的,先回来了。”
孙蓬拢了拢身上的衣衫,眉眼间带着苦笑:“一时不慎,叫椒柏跟屠苏酒给醉倒了。”
“大殿下也说七郎是叫屠苏酒给醉倒了。”
“是啊,叫屠……大殿下?”孙蓬愣了下,“你见了大殿下?”
“昨夜是大殿下送七郎回来的,待七郎睡下后就又回宫去了。这个时辰,怕是在宫里参加大朝会。”
孙蓬迟疑地坐在桌旁。枸杞再说什么,他却已一句话也听不进耳里,只皱着眉,担心昨夜自己是否酒后失态。
直到大朝会结束,孙家人从宫里回来,孙蓬都始终待在自己的屋子里,片刻不曾外出一步。
他从前最是坐不住,如今这副模样,多少叫人担心是否又病了。
枸杞倒是知道自家主子好端端的坐着呢,没病没痛的。
可他也不好同人说,七郎一个人坐在桌案前,红着耳朵,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对着桌案上的纸提了几次笔,完了又什么都没写下画下,反倒是砚台里的墨gān了又磨,生生磨掉了半支上等的徽墨。
真要说病,枸杞想,他家七郎这模样,就跟害了相思病似的。
孙家女眷们最是心疼孙蓬,请了大夫,又浩浩dàngdàng的亲眼督促着他把大夫开的qiáng身健体的汤药喝了,这才在孙蓬的好言好语中作罢离开。
枸杞还想再屋子里留下,陪着孙蓬说说话,反倒叫他给撵了出去,完了却又得了一小袋金豆子,叫人带上八郎和如今住在府里,小小年纪却老成的不像话的徐聿修一道上街耍着玩。
枸杞到底年纪不大,得了金豆子,慡利地应了声,撒开腿就跑去找人了。
听着跑远的脚步声,孙蓬舒了口气,关上门,又忍不住捂住脸,发出喟叹。
他昨夜的那场梦,实在是太令人难以启齿了。
梦中那个男人,那张脸,如何叫他能站得住脚?
只要想到梦里自己虚弱无力,呻。吟连连的qíng态,孙蓬就觉得快要窒息了。
然而更多的qíng绪,并非是对梦中窥见自己暗中想要发生的隐秘□□感到羞愧,而是觉得自己真的玷污了那个人。
正月初一的夜,照理京城中热闹非常。
八郎同徐聿修一道,在外头耍了一日,回来吃过饭后,才缠着孙蓬说了会儿话,两个孩子就纷纷躺在他的chuáng上睡了过去。
孙蓬忍笑把人和八郎一道放上chuáng,被褥一盖,只露出两颗睡得香甜的脑袋。
房门这时候被敲响,他只当是枸杞,喊了声“进来”,并未回头。
“七郎。”
一个熟悉的低沉嗓音自身后响起,孙蓬正掖被角的手顿了顿,回头看去,才发觉那敲门进屋的,竟是谢忱。
chūn。梦的主角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饶是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孙蓬这会儿也忍不住浑身燥热,脑海中一下子回忆起昨夜梦中那搂抱住自己的,qiáng有力的臂膀。
白日大朝会结束,孙家所有人几乎都往他屋子里走了个来回,唯独谢忱,始终没有出现。
听二叔说,他是叫陛下留在宫里,商议那位磲理国公主的事了。
这么一想,孙蓬心底浮上几分苦涩。
他别过脸:“恭贺殿下,不日就要娶妻了。”
孙蓬有一瞬的期待,可当听见男人不轻不重的一声“嗯”时,心头如同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头,疼得差点蜷缩起来。
“那位磲理国的公主,想必一定十分美丽。殿下与公主,日后一定会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宽大的袖子遮挡住了他紧紧握拳的手,掌心的疼痛远远不及心口的刺痛。他笑着想要落泪,可眼眶意外的gān涩,除了疼,没有其他感觉。
“他是长得不错。”许是因为屋子里还睡着两个孩子的关系,谢忱的声音压得有些低。
孙蓬垂下的眼帘,遮住了视线,没能叫他看见谢忱落在他身上的幽沉的目光。
“他是孤见过的人里头,长得最好看的。不仅好看,而且聪明,坚qiáng,不怯弱。他在孤心里,如同珍宝一般。”
孙蓬甫一听清他说了什么,心头突突了几下,酸涩之感顷刻间蔓遍全身。
原来……在长州说的那些话,都不过只是一场梦而已。
他喜欢的,不敢碰触的这个人,并不喜欢自己,这个人终究会走回到正轨上。
“原来磲理国使臣带了公主一道进宫了。这才第一面,殿下就……”
他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酸,可一张口,能从喉间冒出的,却只有这样酸涩的话语。
谢忱似乎并不在意,低声道:“我喜欢的人,他姓孙,家中行七。”
看着缓缓抬起头来的少年,他笑:“他是男非女,与我一样,本可以传宗接代,但我自私地盼着,他能与我一起白头偕老,不娶妻,不生子,就我们两个携手一辈子。”
“殿下……”
“七郎,我不娶什么公主,我只要你。”谢忱低头,径直伸手按住孙蓬的后脑,吻上他微凉的唇瓣。
孙蓬吓了一跳,慌忙去看chuáng上的两个孩子。没了说话声,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个孩子许是玩累了,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谢忱也看了孩子们一眼,见他们头挨着头,睡得香甜,眉眼一弯,直接搂过孙蓬的肩头,再度落下一吻。
孙蓬活了两辈子,也将这个人装在心上两辈子。
这是头一回,整个人如同被火烧一般滚烫。这温度,不同于风寒发热时,叫人浑身酸痛的病症感,反而有什么东西一股脑地身下涌去。
和之前的吻不一样,和梦里的吻也不一样,唇舌间不自觉地纠缠,竟然连身上的力气都随之流失。
他有些慌乱,呼吸急促,心底又担心惊扰到睡着的两个孩子,只好压着声音,从鼻腔里发出细微哼声。推拒男人的手,渐渐无力,只能换上对方的腰。
什么不该,什么羞耻,都在此时此刻,从脑后远离。
“永徽三年,你出生了。那年,我和裴处一起去孙府看过你。”
“永徽六年,我出家,裴家遭人诬陷,流放西州,母后被废关入冷宫。除了孙老太爷,无人来景明寺探望我。那年你才四岁,小小的一个,跟在老太爷的身后,乖巧地坐在蒲团上打瞌睡。”
幼年的事,孙蓬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谢忱说的每一个字,对他来说,既陌生又熟悉。
“仪凤七年,你十岁,陪同孙老太爷和孙大人上景明寺,将裴家在西州的消息转告于我。那日,老太爷与我对弈,你坐在菩提树下等得累了,靠着树就睡了过去。寺里的小猫团在你身边,你都没发觉。”
“仪凤八年起,你没再上过山。但听说你参加了科举,并且一鸣惊人。那年,你才十一岁。”
“宝应三年,谢彰娶孙家二娘为太子妃,你弃文从武,入鹤禁卫护一母所出的嫡姐。次年……”
察觉到抱住自己的手臂微微收紧,孙蓬诧异地看向谢忱。
谢忱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次年,宝应四年,孙家九族被灭,我将你……带回了景明寺救治。”
怀中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谢忱叹息道:“宝应五年,你于双燕居重伤谢彰,遭杨威率兵追杀,死于乱葬岗。”
从“宝应四年”起就僵硬的身躯,开始颤抖。
“我将你带回火化,取一捧骨灰入黏土,制成一枚骨瓷短笛,随身携带。直到宝应九年,那年,我二十八岁,谢禹举兵造反,弑父杀兄,为避免连累寺中僧侣,我自焚而死。再睁眼时,没想到竟然会回到从前,回到孙家还没出事的时候。”
如果说宝应四年的事,还只能叫孙蓬去怀疑,谢忱后面的话却分明是在说,他也经历了那死而复生的一道坎。
眼前的男人,他带着整整二十八年的记忆,记得他们曾经在景明寺内共同生活的那一年。
孙蓬一瞬间竟被扰乱了心神,呆愣愣地看着谢忱,不知该说什么。
谢忱见他这模样,指尖划过他的脸颊,亲近的吻落在他的唇边:“我知道你也经历了那些事,你也……带着那些记忆。七郎,我的七郎,别推开我,这条路再难走,我也不会让你再一个人继续走下去……”
“那……公主怎么办?”
谢忱目光闪烁了片刻,冷笑道:“我那个好弟弟,太子殿下,私下接触了磲理使臣,承诺给予太子妃之位,愿与磲理联姻,共结两姓之好。托他的福,这个公主我可以不用娶了,你阿姐也很快就能摆脱太子妃的身份了。”
第50章 【伍零】悲欢离
谢彰自不能人道以来,便如同傀儡般被养在东宫之内。
可谁都知道,他今时今日还能以一个身有残缺的太子身份留在东宫,不过是因为熙和帝还未选定新的太子。
朝堂内外,各方势力蠢蠢yù动,不光是王皇后推出了谢禹,就是其他几位王爷也都将自己的长子送入京城,送到太后的眼前,希望近水楼台先得月,好叫熙和帝掌掌眼,从而选中自己的儿子继任太子之位。
子侄辈的明争暗斗,丝毫没能影响东宫那些为谢彰留下子嗣的女人们的天真。
有着太子血脉的皇孙,怎么看也都拥有继任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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