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蓬将目光从册子上移开,转向谢忱。
“除了裴家给的五百人手,他当初哪里来的人马举兵造反?”
“王侑之有私兵。”
“因为长州的那些金银铜矿?”
长州被发现的金银铜矿,实际不过是王家的冰山一角。
可任谁都知道,王家除了王侑之和王皇后,都是一些耽于享乐的废物。如果仅仅只是用于享乐,这些矿区每年的产量,就绝不会这么巨大。
唯一的解释,只有是养私兵。
“王侑之是个投机者,对于他来说,谢彰废了,就没了利用的价值。但谢禹很好用,哪怕日后谢禹登基,就是想要过河拆桥,以谢禹的能力,也绝无反抗的可能。”
孙蓬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同qíng谢禹。可他对那小孩实在没有什么好感,皱了皱眉头:“谢禹的事,要怎么办?”
“他是个要qiáng的。没道理我不给他这个逞qiáng的机会。”谢忱声音平平地说着,话罢忽而转向孙蓬,深深看了他一眼,“家书可看过了?”
孙蓬眼中浮起一丝笑意来:“看过了。祖父还托人一并将婚书也送了过来。我想着,挑个良辰吉日,就在这儿,给阿姐他们把婚事给办了。”
“不问过你阿姐的意思?”
“阿姐心里一直有裴大哥,只是有些胆怯。”孙蓬正色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阿姐总是觉得,自己毁了约,说好了等到十八,却还是嫁给了别人。觉得是自己对不住裴大哥,不敢奢想还能有什么将来。”
“裴处怎么想?”
“裴大哥想娶阿姐。”
“那就娶吧。”
婚书从京城送来,就代表了孙家的意思——孙裴两家的这门亲事,孙家一直记着,只要裴处还念着这门亲,孙家就愿意嫁这个女儿。
当然,如果裴处觉得孙娴已经嫁过人,并非完璧之身了,有了忌讳,孙家也不会bī他娶。
孙蓬做不了他俩的主,到底还是将婚书和孙家的意思都jiāo给了裴处。
裴处拿着婚书,看着上头孙娴的生辰八字,竟抱着头哭了起来。
这个被押上刑台都没掉过眼泪的男人,在拿到这份迟来了好些年的婚书后,终于忍不住心头的悲痛。
裴处做事一向谨慎。这些年在西州所经历的一切,将当年那个略有些毛躁的少年,早已锻炼成了无人能撼动的顽石。
他几乎是背着所有人,亲自写下了通婚书。
这和孙家送来的婚书不同,完完全全是他一人的心意,是他想要求娶曾经的青梅。
他亲手将通婚书送到了毫无防备的孙娴面前。
那上头一笔一划皆是方方正正的楷字,看着十分正气和恭敬。
孙娴有些猝不及防,可拿着这通婚书,再看着端正地坐在自己面前,一脸紧张神色的男人。她咬着唇,别过脸去:“我……成过亲。”
“我知道。”
“还曾经失去过孩子。”
“我知道。”
“我不年轻了,二十出头。”
“我比你年纪大。”
孙娴握着通婚书的手在不由自主地发颤。
她在东宫从来都是果敢的太子妃,哪怕再七郎面前,也并非只是一个娇柔的需要人保护照顾的阿姐。
可在裴处跟前,她却忍不住要退缩。
“你六岁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你能做我媳妇该多好。想想也是禽shòu,可后来长辈们给我俩定下婚约,我又觉得十分高兴,迫不及待地想等你长大,娶你过门。”
“裴家出事,你来送行,说会等我到十八岁。其实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已经做好准备,要等回京后,去将来你嫁的人家那儿远远的看你一眼。要是你生了儿子,我就偷偷教他裴家的功夫。要是是个姑娘,我就护着她,在她嫁人前帮她打跑那些看想他的纨绔子弟。你说你要等我,我很开心。”
“我在西州十几年,看着你每回送来的信,我都在想,我的葭娘长成什么模样了,一定更漂亮了,身边一定聚拢了一堆惹人厌的苍蝇。后来消息断了,再通上的时候,你成了太子妃。那也好,将来你成为皇后的时候,我就算跪下来接旨,也能在心底安慰自己是在跪你。”
裴处带着浓重鼻音,说话时分明能听出qíng绪的不对,可他忍着,一点一点将这些年来藏在心底的qíng意说出口。
“你成过亲没事,那样你就比我有经验,更懂得成亲后夫妻之间要做什么。你有过孩子没事,那是因为缘分没到,等我们有了孩子,你就会比我更妥当地照顾他。”
他笑着伸手,捧住孙娴的脸颊:“你和离过也没事。你看,你和离了,我才能重新拥有你。你只是比我走得快了些,而我现在赶上来了。葭娘,给我个机会,让我们一起走接下来的路。”
孙娴从不知道自己会这样沉迷qíng话。
她与裴处认真说起来,所有的感qíng累积都只是通过书信的往来。可她就是忘不掉这个人,也恨不能cha上翅膀飞到他的身旁。
如此,君心似我心,她又怎么会拒绝。
宝应五年,秋。
安城的官驿被布置成了喜堂。
日头西下,驿内所有灯笼悉数点亮,院中简单地摆了几张桌子,用来招待裴家如今还在世的族人。
傍晚吉时到,新人拜堂成亲。高堂之上摆着的,是裴处父母的牌位。
送入dòng房后,则是新人之间带着淡淡酒味的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新年快乐。_(:з」∠)_继续过年加班到初八……
第61章 【番外】媒妁约
全大褚最娇贵的女人莫过于公主。公主的丈夫,是为驸马,通常都会是朝中有才学名望的人。
大褚不像前朝,一旦成为驸马,男子便不能入仕,手无实权。
因而,想要求娶公主的人从来不在少数。
还有不少人,是皇帝看中了,准备留着给自家公主当驸马。
熙和帝只有三个儿子,却并非没有女儿。
他挑选驸马,更多的是从家世考虑,因而以元后母家,世代忠臣的裴家来说,的确是用来结两姓之好再好不过的选择。
但,裴家这一代的小郎君里头,最优秀的裴处,已经早早的就有了小青梅。
孙家二娘俏生生地站在花丛中。她的容貌算不上京城里最好看的,走出去却无人会把视线从她身上挪开。
她是孙家长房的嫡长女,容貌上继承了生母的所有优点,那一头比浓墨还要乌黑的秀发上,总会戴着元后赐下的新出的宫花。
秀丽的宫花映着白皙细腻的面庞,也映着比星辰更璀璨的眼眸。她无疑是京城同龄的世家子弟中,最有味道的一个人。
“猜猜我是谁?”
幼稚的游戏玩了这么多年,却似乎怎么玩也不见得讨厌。
孙娴笑着伸手覆上了捂着她眼睛的那双大手上。
“我猜呀,这手一定是城南豌豆巷里卖糖人儿的赵小猫。闻着还甜丝丝的呢。”
身后的少年哈哈一笑,松开手,将藏在怀里,包了一层牛皮纸的糖人递到孙娴的嘴边:“葭娘,就你鼻子最灵。快吃,我才从赵小猫那儿买回来的。”
少年长得眉清目秀,因为习武的关系,不过才十来岁,却长得比同龄人都要高,也瘦得厉害,不说话时显得越发锋利。
但无论少年过了多少年,有没有长成大郎君了,孙娴总能从他手里,隔三差五地得到城南的糖人儿、城西的枣糕、城北的樱桃酪、城东的花饼。
孙娴就着裴处的手,张开樱桃小口,轻轻咬下一块糖人。糖块含在嘴里,甜甜的,香香的。
她推了推裴处的手:“你也吃。”
“哎,你吃,这是我专门给葭娘你买回来的。”
孙家二娘闺名孙娴,她还有个小名,叫葭娘。
取自《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孙家人大多喊她二娘,唯有母亲私下里会一声一声唤着“葭娘”。除母亲外,还会这么喊的人,就只有裴处了。
孙娴和裴处的缘分,该从出生前说起。
大理寺卿孙君良的夫人是出了名的美人,成亲后头胎,无论男女自是受人关注。
孙裴两家是世jiāo,孙娴还未出生时,裴处就被长辈牵着来孙家探望夫人。
大人们总爱指着孕妇的肚子,询问小孩肚子里头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孙娴后来才知道,裴处当年很不耐烦被大人问这些,可瞧着夫人圆滚滚的肚子,却没来由地愣了愣,说里头住着个漂亮的妹妹。
也是因了他的这句话,到后来孙娴出生,裴处总是一溜烟跑到孙家吵着嚷着要抱这个被他催来的妹妹。
再后来,跟在身后的妹妹渐渐长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便是年纪小还没那么多的心思,也叫两家人生出了结亲的想法。
永徽五年,孙娴六岁,裴处十二岁。
这年冬,孙娴带着不过才小小一团的七郎来裴家拜年。
小辈们的年宴不能饮酒,裴处偷了叔父们藏着的甜酒,给七郎喂了几小口。
看着醉得小脸红扑扑的七郎,在雪地里踉踉跄跄地跑,噗通就跌进一同偷喝甜酒的谢忱怀里,跌了不说,还抱着人胳膊嘟嘟囔囔地喊“阿爹”,裴处笑得摔了手里的酒盅。
他指着满脸无奈,只好抱着七郎哄的表弟,回头就要喊孙娴。却见满园灯笼照映下,身量未足的小娘子两颊微红,微微扭头和身边的下人说话,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
那是少年时的裴处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悸动。
他有些迷恋地看着那截脖颈,甜酒的后劲浮上心头,醉得他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只觉得那坐在不远处的葭娘,已渐渐长成了漂亮的大姑娘。
裴处抬起手,招了招。
孙娴看了看被哄得坐在谢忱怀里,小jī啄米般点头的七郎,转头去看裴处。
少年已从自己的位置,蹭到了她的身边:“葭娘,你今年多大了?”
孙娴想都不想:“六岁。”
裴处咽了下,抬手抹了把自己的脸,心底唾骂了自己一句“畜生”:“我今年十二了。”
孙娴微微笑:“我知道呀。”
裴处叹了口气,伸手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最少还要等你九年。”
见孙娴眨眼看着自己,裴处哎了一声:“好葭娘,等你及笄了,嫁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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