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谢忱出家,元后被废,裴家落寞的前一年。
这年,孙家与裴家口头上为孙娴和裴处定下了婚约。
这年,孙家七郎还只有三岁,是个说话奶声奶气的小娃娃。
不过过了个年,却很快一切都变了。
翻了年,孙裴两家小辈的婚约就在京城里有了说法。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qíng,世家勋贵多的是自幼订下的娃娃亲。可裴家是元后的母家,又手握兵权,世代都出能人将才。他们和孙家结亲,可能想的只是俩家的jiāoqíng,和小辈之间的关系,可外人却不这么想。
尤其是王家。背地里没少在那吆吆喝喝地同人说,这孙裴两家一联手,抵得过半壁江山。
半壁江山实际不过是句夸张的空话。
孙家即便自大褚开国以来,便在朝中任着官职,从大学士到六部皆有子孙就职,那也都是经过正经科举考进来的。升职也好,贬官也罢,皆是自己的能耐。
而裴家,真要说起来,更多的是在边关,而非京城。
这半壁江山,实在虚的很。
可有些话,听的人不对,其效果便截然不同。
几位王爷都清楚,孙裴两家没那么多的乌七八糟的心思,要不然早些年就拉拢了过来,何至于现在还是直臣中最难啃的两块骨头。
可熙和帝却不这么觉得。
这位仁慈但多疑的皇帝,在越来越多意味深长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后,终于也开始觉得不妥。
他试探过裴家,想亲上加亲,让裴处尚了公主。可裴家除了一个裴处,还有其他儿郎,论年纪,竟笔裴处更适合孙家二娘。
熙和帝又去试探了孙家,孙大学士是只老狐狸,孙君良和几个兄弟也并非没有心计,要试探的东西没能试探出,他只能无奈作罢。
可这个时候,却有人递上了裴远谋反的罪证。
熙和帝慌了。
他捧着那些罪证,看着自己恩爱两不疑的元后,看着恭谨孝顺却不得太后欢喜的长子,忽然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是那么岌岌可危。
他本就不是顺顺利利成为皇帝的,太后当年花费了那么多的功夫,还有王侑之的那些计谋,他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并不容易。
可如今,有人告诉他,他的元后嫡兄,手握兵权的裴家长子,远在边关,谋划着要他死,自己取而代之。
于是这一年,永徽六年,裴处骑着马跑出京城,陪着刚刚剃去满头黑发的谢忱,在景明寺内待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孙家长房的夫人难产过世,给孙娴和七郎留下了一个还没足月就降生的弟弟。裴处跑回京城,却只能陪着哭红了眼睛的孙娴在灵堂内跪了一夜。
这一年秋,本在孙裴两家来回跑动,帮着孙家长辈照顾七郎八郎,顺便陪陪孙娴的裴处,突然被抓。一起被抓住的,还是裴家上下百余口人。
不过才一夜功夫,他的父亲被冠以谋反的罪名,在边关“伏诛”。他父亲的那些心腹不一例外,死在了自己人的刀剑之下。而裴家,却得了他那本该称为姑父的男人一句看似仁慈的解脱。
“逆臣裴远所为,与裴氏子孙无甚关联。既然裴远已伏诛,朕便饶过裴家一劫。只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裴氏一族无论男女,流放西州。元后裴氏,废皇后位。”
说父亲谋反,裴处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裴家男丁皆入伍从军,若论死,唯有战死沙场才是最好的结局。
可如今,父亲谋反伏诛,裴家上下流放千里。
裴处怎么也不能接受。
他在牢里反抗,恳求兵部尚书帮忙调查此案。可得到的都是更加巨大的谩骂和折rǔ。
唯有孙家,一直不停地在寻找机会为他们平反。可如果不是狱卒说漏了嘴,他甚至不知道,为了救他们,孙家的七郎差点就死在了王家刁奴的马蹄下。
他忽然就不再反抗了。
他看着他身后的家人,说:“我们去西州。离了京城,无论到哪里,总还有一线生机。”
京城,早晚他们都会回去,到那时候谁也拦不住他们。
送他们上路去西州那日,孙家被召进宫,裴处原以为会见不到人,却不想孙娴牵着七郎的手,出现在城门口。
她穿着素净的衣裳,头上戴着他送淡色的宫花。娇俏的小娘子端庄秀丽,有些失神地望着他。
顾不上说什么话,裴处抬起手。被锁链所住的双手发出叮铃的声响。
“下次挑人家,别再挑中我这样的。”
他笑着就要走。孙娴突然喊住了他的名字。
他回头,离及笄还有好多年的小娘子昂首挺胸,不露悲色的看着他。
“我等你到十八岁。所以,请你到时候一定要回来。”
她给了他十多年的空余,足够他穷尽一切,带着裴家人重回京城。
裴处笑着答应。
在那之后漫长的时间里,他在西州不断地往上爬,累及了也想放弃,想就这样一辈子碌碌无为地苟活着。
可父亲的音容笑貌,家人陆续的过世和离开,以及透过孙家的渠道,不时送来的孙娴的书信,都成了支撑他的力量。
其实年少时,哪有那么多的qíngqíng爱爱。
他知道,孙娴还小,不懂何为感qíng。
可随着书信的往来,他隔着千山万水,仿佛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女孩,渐渐长大,慢慢的成为了他脑海中那个温柔勇敢,娇俏可人的模样。
从前是他送她糖人儿,如今摸着尽管包了糖纸,可送到西州已然化开不成样子的糖人,裴处除了落泪,竟再说不出别的话。
直到宝应二年,有人截断了他与孙家的书信。
宝应三年,孙家换了另一种方式送来消息。那时,他才知,他的葭娘为了孙家,为了在新太子谢彰口中已经死去的他,心灰意冷,嫁入东宫,成了如今的太子妃。
裴处以为,也许这就是缘分。
他与葭娘到底有缘无分。
宝应五年。
西州大乱。
他被架上刑台,准备斩首示众,以此来恐吓因为当地官员无为,任由蛮人欺负大褚子民而反抗的西州百姓。
已经长大成人的谢忱带着七郎从天而降,他被人救下抬进马车,迷蒙间,有人伏在他的心口,任由血腥味飘散,将一个湿润的温暖的吻,落在了他gān燥起皮的唇上。
他听到有个想念了许多年的声音,微微抽泣,说:“葭娘来找你了。”
第62章 【陆壹】假心意
元后病了。
熙和帝几乎一日三趟地往清宁宫跑,若不是不合规矩,只怕夜里还要留宿在冷宫。
这事瞒不住其他人,后宫里的那些女人几乎个个都咬碎了一口银牙,纷纷询问自己的宫女,为何她就不能利索点病死。
这大逆不道的话有谁敢回?
无人。
倒是有几个胆大的宫女,为了讨个好,拿了主子打赏的金疙瘩去找冷宫那儿的内侍宫女们套点话,倒是问出了不少东西。
“废后啊,病的不轻呢。”
“太医说了,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那身子骨是早些年就伤着,后来裴家出事,被贬入冷宫,哪里来的jīng力养好身子,自然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败下去了。”
“人老色衰?哦,这哪里来的丫头片子这么不懂事。废后就算是废了,老了,病了,那也真真的是个美人。不然你以为陛下怎么会念念不忘的一直往冷宫跑。”
“傻丫头。回去同娘娘说,太子未定,大殿下随时都可能回来,到那时,废后身子不好管不着什么,大殿下可不定还能叫你们这么在背后埋汰人。”
这番话被传回到各自的主子那儿,后宫顿时一片哀嚎。
后宫女人们的这番动作,如何逃得过王皇后的眼睛。她如今被禁足,却依旧还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后。
自她被禁足后,熙和帝便不再入她的凤仪宫。后宫那些女人倒是暗暗高兴了一段日子。之后废后很快病倒,熙和帝频繁出入清宁宫,到了夜里竟也不去别的宫里留宿,十日里总有八日是睡在贤妃处。
想到那个和废后一母所出的贤妃裴絮,王皇后面色狰狞,恨不能将人一把掐死。
一个入宫多年,无儿无女,下不了蛋的女人,当年裴家出事连身为皇后的裴舒都受到牵连,成了废后。唯独这个女人,竟然好端端地留在后宫,最后还成了贤妃。
那张和废后七分相似的脸,真是越看越觉得令人憎恶。
“三殿下去了何处?”王皇后问,垂下眼帘,忍着满心焦躁喝下一口茶。
“三殿下……半个时辰前……去了贤妃处。”
王皇后猛然睁眼,怒目圆睁,砸了手中茶盏骂道:“混账东西!他去那个女人那里做什么!”
殿内伺候的宫女吓得跪了一地。
“说……说是底下人送了盆雪青,记得贤妃喜欢,就送去给贤妃养养……”
“雪青?”王皇后狠狠拍了下桌案,怒道,“他倒是会讨人欢心。也对,再怎么说也是他嫡亲的姨母。送雪青怎么够,冬葵,叫人找条獒犬来!”
被叫到名字的宫女身子一抖:“娘娘……您、您要獒犬做……做什么?”
王皇后笑出声:“给贤妃送东西,怎么能送雪青这么没意思的花,要送就送最好最猛的家伙!去,找条獒犬来,要从小吃生ròu喂大的那种,成年的,最凶最猛!然后,给咱们的贤妃娘娘送过去!”
宫女们吓得腿软,可又有谁敢这时候出声劝阻。只纷纷在心底气那三殿下明知皇后与贤妃不和,却还上赶着去讨好贤妃,如此一来哪能不惹得皇后不悦。
宫女们正yù退下,外头匆忙有小内侍前来报讯。
王皇后挥手命人退下,只在殿内留了小内侍一人。不想宫女们才退到殿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仔细想想去哪儿找獒犬,就听得殿内传来王皇后bào怒的声音。
连带着,还有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好一个谢宗廷!”王皇后陡然提声,“王家还没倒呢!他竟然敢这时候把裴舒抬出冷宫!他这是想给裴家翻案了不成!”
报讯的小内侍被迁怒,肩头被瓷瓶砸得鲜血淋漓,面对王皇后的愤怒,只能伏在地上不敢哆嗦。
“去,差人告诉太后,陛下将废后抬出冷宫了,这于理不合。莫要叫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坏了陛下的一世英名!”
王皇后笑意渐冷,望着空寂的凤仪宫,缓缓垂下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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