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这病还会折磨人多久。
兴许还能有几个月,兴许已经不过寥寥几日。
“或许……是被人截住了?”
谢禹的声音轻轻的,似乎有些胆怯。
熙和帝这时候才注意到他也在殿内,心下一怔,追问道:“这是何意?禹儿,什么叫被人截住了?”
*****
那信使是真被人给截住了。
王家虽然败了,可有王皇后在,兼之还有个王侑之,想要彻底清算,显然是不可能的事qíng。
熙和帝派往西州送信的信使,才出京不到半日,便死在了王皇后派去的死士手下,又如何能将信件送到谢忱手上。
谢禹看着像是随口一说,熙和帝却不蠢,当即喊来人出城去找,果不其然叫他发现了蛛丝马迹,找到了一具被匆忙掩藏起来的尸体。
尸体身上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被剥夺的一gān二净,就连脸也被野狗啃掉了半边。要不是那信使在京城有家人,认尸时在心口处找到了胎记,只怕还真的不好分辨出身份来。
可杀人者是否是王皇后的人,却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证据。
眼看着元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熙和帝不敢再耽搁,立即又派出一小队人马,带着书信,八百里加急,往西州方向去了。
而另一边,因西州事了,且得知元后病重,谢忱和孙蓬一行人早已踏上了回京的路途。同行的还有已经和孙娴结为夫妻的裴处。
裴处的身份特殊,虽是军户,可在裴家家主他的父亲裴远的罪名尚未得到洗清前,他就仍旧只是一个罪臣之后,论理无召不得回京。只是谢忱此行本就是为了带回裴家人,自然是要带他上路。
“还有多久才到京城?”
近来时常下雨,路上多坑洼,比起骑马的男人们,身为女眷的孙娴显然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并不轻松。孙蓬时常惦记着阿姐的身体状况,即便裴处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他仍旧不时骑着马回头看两眼后头马车的qíng况。
同样的问题路上已经问了许多遍,车把式照例抬头看了看太阳,回道:“回郎君的话,约莫huáng昏的时候,就能行到一半的路程了。”
孙蓬点头:“太阳下山前想办法找个地方落脚吧。”昨夜才在山里的破庙凑合了一夜,他们倒是无妨,只是还有孙娴在,免不了还是想让她找个客栈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谢忱闻言道:“记得来时这附近有个小村子,应当能找个地方借宿一宿。”
他话音才落,忽听得官道旁的树林内传来窸窣的声响。众人当即停下马步,警惕地扶住了各自腰侧的佩剑。
而后,便瞧见尘乙骑着一匹漆黑的大马,驮着什么东西,急匆匆地从树林里冲了出来。
“师兄!”尘乙大喊,“快,后面有人在追杀!”
几乎是在尘乙话音落下的同时,裴处从马车内冲了出来,带着人越过尘乙,直奔进树林。
听着林中刀剑相向的声音,谢忱蹙眉:“怎么回事?”
“这人身上带着宫里的腰牌,我刚问了下,是陛下派出宫给师兄送信的信使!”
到此刻,孙蓬才看清被尘乙驮在马背上的竟然是一个半身是血的人。
被刀劈开的肩膀上,深可见骨,血已经糊了半边身子,还不知有没有气。
“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娴掀开车帘,让人将伤者送上马车看顾起来。
那人兴许是一直撑着口气,动作大了,把他疼得醒过神来:“末将……末将……”
“慢点说……”见人瞳孔放大,颤颤巍巍地往怀里伸着手,孙蓬忙帮着托了一把他的手肘。
“大、殿下……末将奉笔下之命……送信……元后娘娘……病重……请……殿下……速回……”
那人废了好大一番力气,终于颤抖着手从胸前拿出了沾了血迹的书信。信上还烫着火漆,中途并未被人拆开过。
谢忱拧眉,伸手接过信。
他才拿住信的一角,那人的手便颓然落下,似乎那一直撑着的一口气终于彻底地散了。
“取他腰牌。”谢忱道,“记下他的名字,改日回京,记得好好安置他的家里人。”
尘乙低头称是,恭敬地行了个合十礼,这才低头去摸这人身上的腰牌。
而此刻,裴处也带着人回来了。
“殿下。”裴处递上一块沾血的腰牌,“这是从追杀这人的杀手身上搜出来的东西。”
腰牌的作用,旨在用来分辨该人的身份。
信使身上的腰牌,是宫中特制。而裴处搜出来的这块,从外观山高看,和信使的相差无多,但仔细分辨,实际上并非是宫中的腰牌。
“是王皇后的人。”孙蓬认出了这块腰牌。
“也是王侑之的人。”
谢忱拿过腰牌,转手放进怀中。
裴处一听,眉头当即皱了起来:“那人是什么身份,竟还叫王家派了杀手过来?”
“没有活口吗?”孙蓬拉紧马缰,打算往林子里去。裴处将人拦下,摇了摇头。
“一个活口都没?”
“没。”裴处叹气道,“人才抓住,就服毒自尽了。”
这显然是早有准备。
孙蓬不再往林子里去,心里想得都是宫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qíng。
等他稍稍回过神来,谢忱已命人掩埋好林子里的尸体,休整队伍赶紧继续行程。
孙蓬问:“怎么了?”
谢忱看他:“谢禹提前与贤妃娘娘联手,举兵造反,bī宫了。”
第64章 【陆叁】先后手
宝应五年的冬天,是京城的噩梦。
这一年,因出身低微,一直只在京城汉王意外坠马身亡。有人说害得汉王坠马的,是大理寺卿孙君良的庶长子。熙和帝虽未迁怒孙君良,却到底是将其长子押入牢中严审。
辗转了月余,方才经由宗正寺、刑部和大理寺共同查明,汉王的坠马皆因汉王府看顾马匹的家奴给出事的马喂食了不该喂的东西。因此使得他的坐骑脾气起伏不定,不易cao控,最后使得汉王意外坠马,不幸被马蹄踏死。
为抓到已经逃跑的家奴,京城被闹得翻天地覆。在众人毫不知qíng的时候,汉王偷摸养着的私兵,竟被谢禹收入囊中。而汉王膝下几子,在极短的时间内,相继得了怪病而死,前后竟不超过十日。
一时间京城中人人自危,生怕这怪病,会传染汉王府外的人。
熙和帝共有五位兄弟,没了一个汉王,自然会叫余下四位王爷心存忌惮。毕竟谁也不能说,汉王的死,真的是像宗正寺说的那样,只是一个被折磨了太久的家奴忍不可忍的报复。
但其他的证据却又无从得知。
直到汉王之子陆续病故后,京城中忽然起了奇怪的风声,说是废太子谢彰意图bī宫谋反。
不等宫里有什么反应,三皇子谢禹已抢先一步,带人闯入了谢彰的住处。
彼时,谢彰的身边,尽管姬妾无数,可已无一个知心人,每日能做的事qíng只有借酒消愁。
酒喝多了,难免误事。
谢禹带兵闯入时,谢彰正喝得烂醉,然而长剑架在脖颈上的一瞬,他通红的脸色当即血色褪尽,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酒水洒了一地。
酒香扑鼻的屋内,没有从前东宫里时常可以闻到的,yín靡的气味,有的全是一个男人消沉的,难闻的酸涩,甚至连伺候的下人也早就吓得跑走了。
谢禹板着脸,俯身看向瘫坐在chuáng沿旁的谢彰:“皇兄。二皇兄。”
他拿剑拍了拍谢彰的脸颊:“皇兄,论理,你只是个废太子,已经没什么能耐再惹事了。可皇兄,你怎么能做了龙袍偷偷藏在这里,难不成……皇兄想着要谋朝篡位不成?”
谢彰早就被吓清醒了,感觉到拍在脸颊上冰凉的剑身,呼吸忍不住加重了几许,半晌才找回自己不自觉战栗的声音:“你、你胡说什么……”
脖颈被剑刃划开一道伤口的感觉,瞬间令谢彰被恐惧席卷,他几乎是挣扎着要从地上站起来,却被谢禹狠狠一脚踹回地上。
“老三,你不能这么做!我没有……”
谢禹轻笑,抬腿踩在他的肚子上:“皇兄,做错了事,怎么能不承认。”
谢彰疼得眼泪都要溢出来,愤怒的喊道:“你要做什么?”
见谢禹笑得越发诡异,他猛地想到了什么:“你、你是要诬陷我?!”
谢禹伸手捂住谢彰的嘴。
谢彰的确没做龙袍。这个男人虽然之前满心想的都是登基做皇帝,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在保自己的太子之位,认定自己能够顺利熬到父皇退位。
这太愚蠢了。
汉王的死,是他做的一个局,目的就在于汉王那些偷摸着养的私兵。有了这些私兵,再加上姨母手上的那部分,清扫谢彰这个障碍足矣。
谢彰知道自己已无退路,闭上眼,颤抖着不再言语。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bī宫,即便是成了废太子,他也没想到要这么做。可今日过后,哪怕他是被人冤枉的,史书上也不会记上“冤枉”二字。
后人会知道,他谢彰身为废太子,愚蠢的想要“bī宫”,幻想着登基为帝。
“老三,”谢彰睁开眼,喃喃的道,“你不会成事的。”
谢禹拧眉,握剑就是狠狠一拉。锋利的剑刃,毫不留qíng地划过谢彰的喉咙。
被割开的喉咙,呲呲地冒出鲜血。谢彰费力地张开嘴,想说的话已经说不清楚,只能听到含混的声音中,断断续续说着“你不会成事的,不会”。
废太子的死,对于接连经历了亲人过世的熙和帝来说,完全是猝不及防的事qíng。
他把自己成日关在思象宫元后养病的屋子内,仿佛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一丝安慰。
可元后的病qíng反复不定,才两日的功夫,就几度被太医从鬼门关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拉回来。
这日,元后在夜里照例饮下汤药后,突然大口呕血。宫女们匆忙请来太医,一时间思象宫兵荒马乱,就连贤妃也被请离此地。
熙和帝不敢再停留,只好离开。
可前脚才出了思象宫,后脚就有老内侍带着一脑门急出来的汗,抖着声音跑过来跪道:“陛下,三殿下他……三殿下他带着兵马在bī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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