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定北说着就闭上嘴。
宁衡知道他想说什么,笑了一声:“不论先祖是男是女,她既屈居后宫,便是对天下的主位并无执念。”
朱定北刚才想说的正是:若昭太后果然如李家余孽所说的是男子的话,那么这天下应该姓宁才是。单从这一艘楼船的设计上便可见昭太后的军事天赋,这一处逃生口是双向的,不论是面对船上发生的叛变还是在水下逃生,都足以扭转劣势反败为胜。
至少,大靖之外的战船并没有这样的功能。
见他点头,宁衡又道:“大靖水师的战船,十之有六都是宁家建造的,只要是宁家造的船,都会留下这一道逃生口,现在依然如此。只不过,祖上曾与皇室发生不快,皇室派遣水师攻打宁家,此后,宁家便未曾主动将这个秘密告知使用战船的人。”
“咦,竟有此事?”
朱定北知道宁家的势力之初就十分疑惑皇室竟然能够容忍宁家的存在,因此同他阿爷仔细了解过,流传下来的事迹中可见皇室和宁家屡有摩擦,但从未听说有正面开战的事。
宁衡点了点头,“就在朱家和李家jiāo还王权的那一年,若非那一战,恐怕长信侯府这个这个外戚王侯也不复存在了。”
“哈哈,你怎不说,不是长信侯府消失就是皇室改姓宁?”
说起来,大靖的第三世帝王文帝十足地有魄力,至少朱家和李家这两个异姓王的王权就终结在他手中。而他虽则与宁家同样发生□□一事,失败了,也能够让皇室和宁家维持住表面上的和平。不过从这艘战船上看来,皇室的损失也是不可估量的。
等擦gān了朱定北的头发,宁衡便接过了他手上的活自力更生地擦自己的头发:“长生你起来走动一下,不要gān站着。”
朱定北早就被照顾成习惯了,但此时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点别扭来,摸了摸鼻子,听话的没有反驳他。说是走动,这处暗室狭窄,容得一人通过的宽度,还有一丈远的长度,没有施展的空间。宁衡听着他的脚步声,穿在脚上的那双鞋子并不合脚,走动见间便有拖沓之声,没什么出奇之处宁衡却听着欢喜,心中只觉安定。
他在朱定北看不见的地方探了探自己的脉象,便靠着的墙上继续摸索起来。
听见暗格被拉开的声音,朱定北走了回来,见宁衡从里头拿出一卷银针来,不由称奇。
宁衡:“这是我阿爷在世的时候才让人加进去的,他很喜欢医术,身边的护卫也深谙歧huáng之术。”
见他抹黑往自己手臂上扎针,朱定北抿了抿嘴唇,不敢打扰他,等到宁衡收针的时候才出声:“阿衡,是不是很难受?”
“没有。”
“……算了,你靠着我睡一会儿,快天亮的时候我叫你。”
宁衡没逞qiáng,抱紧他的腰靠在他肩头上闭目养神。宁衡的呼吸近在耳边,打在脖颈的气息让朱定北觉得有些痒,在今日之前他并不会因为这个不知道已经做过多少次的事qíng而生出别的想法,现在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心跳隐隐加快。
两人相识七年,年少的时候亦有不少抵足而眠的时候,但这应该是第一次他明显感觉到宁衡对他依赖。
被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崽子照顾得久了,他几乎就没有表现可靠的机会,此时虽然láng狈,但鲜少的被依靠的感觉让朱定北觉得开怀。
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
宁衡:“长生别怕,等明日天一亮,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他将朱定北的紧张误解为是因为现在他们的处境,后者也不解释,拍了拍他的脸说:“睡吧,我知道。”
等他要收手的时候,宁衡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侧脸上不让他放开,感觉到手心下又升高的体温,朱定北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他将宁衡抱得更紧,另一只手贴在他背上为他擦出热量,宁衡轻笑起来,埋进他肩窝里蹭了蹭自己的额头。
朱定北:“……”
黑暗中,他不由自主地弯了弯眼睛。
昨夜为了照顾宁衡一夜未睡,神经紧绷了一天的朱定北闭目假寐。睁开眼时,眼中十分清醒,他将宁衡叫醒,试了试他的体温,庆幸没有像昨夜一样发热。
宁衡又给自己扎了几针,朱定北正凑在窥眼里看着,不知是不是对付不了那蟒蛇退了回来,此时船上有六十几名死士。
这下正好,让他们一锅端了。
宁衡找出解药,按下毒气开关。
第173章 出岛重聚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南海。
搜救的水师在第一时间将浮木的消息告知朱家和宁家的搜救队,三方汇合,沿着海妖们发现浮木的方向而去。让他们惊喜的是往这个方向深入,在数处沙渚旁发现了浮木,上面所刻的日期也越来越近!这让他们重燃起信心,日以继夜地开战搜寻。沿途有鸟不断南迁,三方商议过后便决定暂时跟着海鸟所飞的方向去搜寻——他们祈祷着,这些海鸟某一处落脚处就是朱定北和宁衡栖身之所。
贾家铭:“长生和阿衡被jian细所伤,也许这海上也有这些人在找他们,我们必须尽快,要在他们之前找到。”
秦奚和楼家兄弟、董明和等人皆满脸凝重地赞同,再想到此时朱家的处境,他们更是忧心忡忡。
在朱定北和宁衡消失了一个月仍然没有消息后,已经从海外返回到洛京的楼家兄弟大受惊吓,兄弟俩与早有打算到南海找人的秦奚贾家铭一拍即合,便匆忙来到这里。这些日子经历的一次次失望,甚至到后来再不敢期待的痛苦,是他们一生难忘的记忆。而现在他们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心qíng却一点都不轻松。
腊月二十四日,晴空万里,海天同色。
瞭望处的水师jīng兵意外地在千里眼中看到一艘宁家的楼船,几人闻讯上到观望台,但不等他们细看,不远处的宁家搜救的船上竟挂起了示警的旗帜!见那挂着宁家图腾的船还在靠近,宁家搜救船gān脆打了空pào警告对方停船,如若不然,下一pào就将是实实在在的轰击。
那艘船果然停住,几人只见船上的宁家图腾旗帜被拉下,不多时便挂起了一抹白,迎风之中,三方搜救队在千里眼看清那抹白是一件白色里衣,上面写着一个字:朱。
竟是!
所有人都欣喜若狂,但也有人qiáng忍着狂喜理智道:“会不会是陷阱?”
贾家铭喜极而泣:“就是长生,那是长生的字,我不会认错的,就是长生,他们在那艘船上!”
楼安宁抢过千里眼一看,顿时又哭又叫:“是长生!没有人能模仿长生的字,丑的这么有特点,肯定是长生!”
南海水师的战船扬起安全的旗帜,率先向那艘船靠拢。
终于!
重聚了!
他们,还活着!
没管嚎声震天的几个臭小子,朱定北上了战船的第一话便是:“快给爷找水来。”
众人:“……”
那艘船上饮用水和食物都被毒气污染,他们也不敢贸然食用,在海上漂泊的这两天能够捕鱼吃却没有淡水可喝。待两人狠狠地灌了水,楼安康几人也停下哭泣,董明和吩咐拔船返航。宁叔自恃武功qiáng悍蜻蜓点水般在海上点了几步,飞上楼船,亲眼见到宁衡安然无恙,心上的这颗大石头才算落下,眼中也湿了一圈。
这一次可不是做戏,而是真正地九死一生啊。
朱定北解了渴,便忙问外面的qíng况,话音才落就见几人脸色骤变。
他眯了眯眼睛,忽然道:“钱悔,你说。”
钱悔怔了下,没有犹豫地将外面的qíng况告知朱定北。
五日前,朝廷收到鲜卑州牧及几名郡守联名呈送的八百里加急奏报,上诉一品兵马元帅朱振梁拥兵自重隐瞒军qíng。奏折上明言说匈奴兵掌握了大靖最新的军器,朱振梁非但不上报反而与匈奴假意对阵,滞留北境前线将鲜卑府几大郡县的求救急函置之不理,更不察匈奴兵已经越过北境防线,在这些郡县中大肆屠戮,连绵几个村庄无一人生还!
而朱家军二品大将朱泉,假借皇帝陛下旨意,在鲜卑驻军中大肆斩处异己,更调用幽州驻兵与鲜卑驻兵jiāo战置镇压五姓鲜卑之祸于不顾。且有忠靖郡郡守亲笔公函上书,朱泉为陷害忠靖郡驻兵为祸乡里,率兵屠了一整个徙民村落。
鲜卑徙民在五姓鲜卑*的残害下,再遭受兵战殃及,百姓水深火热,纷纷往鲜卑府外逃窜,民不聊生。
奏折上桩桩件件首尾俱全,州牧郡守印信指印皆验明属实。
皇帝大怒,扣押镇北侯爷在宫中,派兵圈围镇北侯府,急令召一品兵马元帅朱振梁父子回京问审,二品将军朱泉押解入京并审。
又命州牧府兵圈鲜卑帅府,但府兵赶到之时,却发现里面人走楼空。
“长生!”
朱定北脸色难看到让宁衡心惊。
朱定北双目如刀,声音平直而森冷:“继续说。”
钱悔面露苦痛,几乎哽咽道:“元帅在回京路上遇刺,朱泉将军当场身亡,元帅身受重伤,你兄长征北将军掩护元帅逃走,亦受了重伤。”
“长生……”
朱定北不知自己眼中已滚下热泪,仍旧问道:“鲜卑战事如何?”
钱悔眉头紧拧,费解而怀疑:“鲜卑府驻军接手军防后,大退匈奴军,屡立战功。”
朱定北脸色丕变,血色一下子退了gān净。他霍地站起来,张口几次没能说出话来,而后抖着嘴唇道:“阿衡……阿衡,立刻讯警凉州军,退兵乌孙!据守凉州!”
几人皆是一惊,完全不知他为何这样说,朱定北却来不及解释,厉声道:“快!”
宁衡示意宁叔,宁叔急声应是,复又施展轻功飞往宁家楼船。
朱定北狠狠闭了闭眼睛,指骨捏得咯咯作响,他几乎站不稳,扶着宁衡的手臂,继续道:“让三船靠拢,我们到宁家楼船上,明和师兄回航广州府,我们立刻回——”话未说完,却已经láng狈地咳了起来。他眼中极痛,一时之间如同置身当年的鲜卑府,也是这样的寒冬,飞雪掩埋了面目全非的他至亲至爱的尸骨,甚至他只能仓皇逃离,连替他们收尸都做不到。
恨意在他胸腔翻涌,喉口一阵腥甜,他几乎要忍不住疯狂地砍杀触手所及的一切,但脑子却无比地清醒。
他耳边已经听不到宁衡几人慌乱的呼喊声,血红的眼睛里杀气凝结成实物一般,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朱定北脑中急速飞转,踏上宁家的楼船,迎接上镇北侯府的府兵首领,朱震嘭地一声跪地,亦是口不能言。听闻朱定北要回洛京,府兵首领朱震哭道:“小侯爷您不能回去,走,属下护着您走得远远的!”
回去,只是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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