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股骚动来的快,去得也快,很快恢复了平静,好似喊话的人根本不存在,锦衣卫衙门仍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街心那边有人勒马冲出,对着衙门这边高声喊道:“首恶只有纪纲一人,其余人等不得抵抗,本官保你们不——”
一个死字尚未出口,暗夜之中仿佛飞过鸦雀的尾羽,在雷电的闪光下飘然一曳!那人qíng知不妙,紧急闪避,却是一个滚地葫芦从马上摔落,一旁的几个亲兵发出一声惨叫,顿时被she成刺猬一般。
锦衣卫衙门上下仍然是昏黑一片,不见半盏灯烛,却有数十道身影轻便敏捷。宛如狸猫一般爬上了屋檐房梁,他们或蹲或趴,迅速找准方位隐蔽。手中的qiáng弩却对准了街心那一gān人马。
“锦衣卫衙门,可不是你们随意撒野的地方!”
北镇抚使刘勉站在院子中央。众人之后,缓缓开口说道,他是练过内家功夫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传得很广,在众人耳边嗡嗡回dàng。
“混账大胆,你们要跟纪纲一体谋逆吗!”
对面街心爆发出更大的怒吼声。暗夜里听来,却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那滚落在地之人好似是将首,láng狈爬起后躲在木包铁的长盾之后,高声继续喝道:“你们都是拿得圣上的俸禄。没必要陪纪纲一起赴死,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他顿了一下,见暂时没有冷箭继续,又娓娓劝说道:“纪纲指挥使可敢出来当面一晤?下官以xing命担保,只要您束手就擒。绝对不牵连其他——锦衣卫衙门上下都是你的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你也该为他们考虑着想啊!”
不知是人有急智还是有智囊谋划,这番话却是比刚才厉害多了,也说到了点子上。锦衣卫出去的都是跺脚也得让地面颤三颤的qiáng人。但谁也不是从石头fèng里蹦出来的,对纪纲心悦诚服的一回事,但真要提着全家脑袋跟他造反,估计也没多少人能做到。
“本官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只要纪纲大人愿意孤身出降,其余人不仅能得到宽赦,还能列入戴罪立功的保奏名单,封妻荫子飞huáng腾达!”
这话更是诛心恶毒,但针对人xing弱点往往却最是有效。
夜风呼啸更加猛烈,云层中的雷光闪烁不定,街心和屋脊上有尘土飞扬盘旋,整条长街寂然无答,只有那闷雷的声响越发沉郁钝长。
山雨yù来风满楼。
而站在望楼之上的纪纲却是淡然垂眸,微微一笑之后轻叹道:“这人太啰嗦了。”
他转而看向广晟,“你来吧。”
“好。”
广晟慨然应诺,内力催提之下,开口喝斥——
“你开口闭口提到圣上,可有哪道圣旨是让你如此大张旗鼓杀进锦衣卫衙门?圣旨上可有写要将锦衣卫上下全数擒拿?”
他的嗓音清朗悦耳,回dàng在长街四周,并不让人觉得如何飞扬跋扈,却让并肩而站的纪纲对他赞赏一笑。
这才是真正的明白人!
圣意只可能让他缉捕纪纲,在案qíng未明前绝无可能将锦衣卫一锅端了。当然,要是纪纲失势,圣上又对他们的能力和忠心失望,那时候就是墙倒众人推的下场了。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广晟继续道:“既然并未要擒拿我等,又何来宽赦一说呢?这种虚言恫吓的手段吓吓城外卖菜的百姓还行,拿来用在锦衣卫身上,未免太小看我们了。”
顿时四周气氛为之一松,众同僚听到他的回答,心中也是亮如明镜,顿时一片声说笑喝骂起来。
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后,锦衣卫这边的气势反而高涨起来。
对方见势不妙,qiáng辩道:“虽是缉捕纪纲一人,但汝等若是负隅顽抗,也是一体同罪,出动大军乃是防患未然。”
“纪纲大人并未坚持顽抗,若是你孤身一人入内,他也必定愿意以礼相待接受旨意。”
此时此刻,广晟的口才也是相当jīng彩,用同样话题将了对方一军,“怎样,下官也以项上人头作保,只要这位大人你解散大军,孤身进来,绝对保证你xing命安全。”
对方的阵营里毫无声息,实在也是没法回答。
广晟轻笑一声,又补充了一句,“圣上让你来缉捕纪纲大人,你却摆出两军大战的阵势,这位大人你究竟是奉了圣意呢,还是别有用心?”
他轻飘飘的嗓音传入五军都督府众人的耳中,却是显得诡异而神秘,“你究竟是想来抓人呢,还是想替某人来杀人灭口?”
这个罪名对方可承受不了,怒极之下喝骂反驳道:“你这是血口喷人造谣污蔑!”
“只要你敢孤身进来,我立刻为我的造谣污蔑跪地道歉。”
广晟简直跟他卯上了,对方气的七窍生烟却无可奈何,一旁的纪纲低声问道:“万一他特别有种真的进来了,你要怎么办?”
广晟看着他转动了下眼珠,特别无辜诚恳的说道:“那就把他拿下屈打成招,以我们锦衣卫的刑法,想让他招出谁是主谋都行,到时候qíng势就掌握在我们手上了——那时别说跪他一次,就是让我扮女装博他一乐都行!”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宿敌
纪纲听了禁不住大笑起来,而下面的锦衣卫官员校尉们也纷纷鼓噪,“有种你进来啊我喊你爷爷!”。
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使真要jiāo出纪纲,也不能任由这群人随意冲入决定生死——锦衣卫自从成立以来,向来掌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哪有这么窝囊无为的时候?
此时纪纲却收敛了笑容,终于开口了。
他的嗓音平淡不见波澜,沉然传遍四方,“你们大军呼啸而来,手中旨意是真是假,本座也无法判定。但锦衣卫衙门乃是圣上亲设,非刀兵可以轻亵——一刻之内,统统给我退出街外,否则立杀无赦。”
这话够稳,也够狂,纪纲任由狂风chuī拂自己的长发,涓狂之外更见潇洒不羁,他转头凝视着广晟道:“你头脑清醒又有大局观,我总算能略微放下心了。这边的事就jiāo给我吧,你可以去执行‘那个任务’了。”
说到此处,他的嗓音清淡而平静,却有一种风bào顶端的凝重和紧迫!
广晟心中一震,藏在袖中的双拳紧握,眼中闪过一道光芒——那是兴奋混合着紧张的qíng绪!
两人的目光相对,彼此真正的心意已经不言自明,各自点头,最后看了对方一眼,广晟便开始收拾背上的包袱和装备。
黑巾蒙面,弓弩齐整,一切准备停当,他脚下一纵,飞鸟一般从望楼的侧面滑掠而下——
惊险,却是极快的一瞬!
脚尖落地时,耳边的风声呼啸宛如鬼哭,他动作快如闪动,却又如鬼魅般不发出一丝声音,接连起纵掠跳之下,已经悄无声息的潜出了锦衣卫衙门的范围。
“什么人?”
越是靠近街心就越是危险。对方感觉到屋脊上黑影闪过,喝骂声中长箭如雨疾she而来,广晟闪身挪移。局面惊险万分。
下一刻,锦衣卫的望楼之上。纪纲的声音响起,“一刻已到,看来你们是选择刀兵相向了。”
暗夜里突然亮起一盏灯,照亮了他高踞望楼的身影,随即有无数弹丸从高墙之上she下,街心的官兵顿时发出惨烈的哀嚎,倒下了一大片!
伤口处糜破一大片。铁砂火石深嵌入ròu,十分棘手,那五军营的大将见了,顿时面色难看。颤声道:“是火铳!锦衣卫怎么会有这东西!”
火铳she程厉害准头很高,乃是神机营的绝密武器,平时管制严厉,一铳一弹都不准流失在外,锦衣卫只是皇帝亲军。竟然能弄到此物,简直是骇人听闻!
“你们果然是有谋反之心!”
话音未落,又一阵手弩疾she而来,锦衣卫衙门似乎内藏无尽的长距离兵器,根本不容他人靠近。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
五军营的统兵大将狂怒之下。大喊:“弓箭手和盾手给我冲上去,后队把云梯给我送来!”
竟是一副要攻城的架势,至于方才发现的可疑黑影,早就被众人忘在脑后了。
广晟在屋檐高墙之间疾奔飞掠,目标乃是城中央的皇宫大内。
此时宫门已经下钥,要唤开宫门,只有“告急变”一个办法!
“急变”乃是将书信从宫门fèng隙塞入,一般是城中有大变,禁卫不能有丝毫耽搁,必须立刻唤醒皇帝起来处置!
而纪纲的要求便是——在丑时前将这封密折送至皇帝御前,让他亲自过目!
想到这,广晟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布包之内藏的密折他只匆匆看过一遍,却是字字句句入心。
上面呈报的,是汉王朱高煦多年来暗藏的勇士私兵和甲胄武器,光是来源就密密麻麻写了四页,涉及的朝臣大大小小有五十多人!
皇帝对太子猜忌颇深,更认定纪纲与他勾结,暗中藏兵意图谋反,铁证如山之下,纪纲已经无法辩白,那就只剩下一条路——把对手也拖下水!
没有道理只曝光太子的yīn私,而让汉王顶着“勇武直率”的头衔继续横行京城!
除此之外,更是向皇帝昭示锦衣卫的作用——这些资料都是绝密收藏不露半点风声,锦衣卫却迅速收集齐整,这般非凡能耐如何不让人心惊!
风声在耳边呼啸,此时此刻广晟又想起纪纲的话——
我可以死,但锦衣卫不该被裁撤闲置!
铮铮有声,慨然壮志。
他心头涌起一种又热又酸的况味,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整个金陵都陷入了沉睡,他感觉到头顶有淅淅沥沥的雨丝飘下,正要抬头去看,眼角却瞥见一股寒光——说时迟那时快,他侧身一闪,一道银光擦着他的面庞飞过,顿时一缕鲜血滑落下来。
他警惕的扫视四方,却只见无尽的暗色笼罩,不见任何人声。
他站定原地不动,脚下的瓦楞却是咔嚓一声,碎为数块,细小声响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下一瞬,他纵身而起,龙láng般狠戾踢出一脚,碎裂的瓦块化为绝佳暗器,朝四方溅she而去!而就在此时,他的身影宛如青烟般捉摸不定,竟然绕到了屋檐的另一侧。
对面平行的房舍屋顶,一道人影匆匆躲闪,宛如鬼魅般从眼前掠过!
终于抓到你了!
广晟扯下背上铁弓,力尽于臂she、瞬间连环she出三箭!
箭头she中屋檐下的铁马,顿时火星四溅!那人刚刚闪过,又是连环三箭,封死所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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