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笺的心里顿时踏实不少,满嘴谎言也说得更加流利、bī真。
真正成功的谎言,乃是建立在大部分真实上的虚构加工,而且要符合询问者心理,让人获得有用的讯息,越发相信自己判断——这是景语告诫她的。
红笺继续供述:由于事qíng泄露,太子又拉拢了锦衣卫,把事qíng推到其他势力身上。
听到这里,屏风后面发出一声冷哼,景语眼中闪过一道异彩,嗔怒问道:“太子贵为储君。天下万物都唾手可得,何必如此呢?你说的话绝不可信!”
“是真的,大人!”
红笺“又惊又急”,尖声叫道:“因为有太子撑腰,我们金兰会甚至从锦衣卫那里拿到了腰牌,可以自由出入京城不受盘查,就是靠着这些,我们才能把那些犯官女眷给救出来了。”
屏风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看那靴子烦躁的来回走动,显然是怒极无法发泄。
朱棣为人刻薄寡恩。糟践、凌rǔ建文旧臣的女眷本就是他授意。目的就是为了发泄怒气和仇恨——那些忠臣在他登基大肆唾骂“乱臣贼子”。让整个登基仪式都是黯然无光!谁敢替这些人求qíng,都要承受他的雷霆之怒!
如今听到锦衣卫连这事都敢cha手,他心中的狂怒可想而知!
“这也不对啊,锦衣卫大力搜捕也不是在做假。更是逮捕了数名疑犯,很是尽忠职守——我看你倒像是不怀好意,故意构陷朝廷栋梁!”
景语厉声冷斥,“纪纲大人为圣上分忧多年,他上你们的贼船有何好处——显然,这是你们金兰会的离间之计!”
陈洽听了这话,也觉得醍醐灌顶,不由的擦着冷汗暗暗点头。
红笺泪眼盈盈,委屈得眼圈都红了。“锦衣卫狠抓疑犯,那是奉了太子之命,准备栽赃嫁祸给汉王!”
她喊了这一句好似有点害怕,舔了舔唇低声道:他们大概过几天就会准备好齐全的人证物证,递密折向皇帝禀报。”
“太子那边说了。只要除掉汉王这个心腹大患,他就给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封王裂土。”
她的嗓音沙哑空dòng,好似幽魂絮语一般,此时窗外传来一声炸响雷声,紫白电光把窗纱都照亮了,也映出众人各色异样的面庞神qíng——宛如地府中游dàng的一群鬼魅,有的浑噩,有的惊骇,更有些咬牙切齿!
雷声隆隆,雨越发大了,哗哗之声回dàng在耳边,白花花的水柱溅落在水凹和暗渠里,渐渐漫上来,浸没鞋面连裤腿都打湿了。
广晟疾步如飞,在街道和矮墙间闪跃穿梭,整个人都湿透了,也不知是汗还是雨水。
因为跟金兰会十二娘子的一场激战,时间已经略有延误,而纪纲的命令,是在亥时前将密折文书送到皇帝御前让他过目!
他心急火燎一路疾行,皇宫的西华门已经近在眼前了,却是朱红大门紧闭,侍卫兵士们站在雨中巍然不动,好似铜钉铸就一般。
“什么人,站住!”
一声bào喝,灯笼被瞬间拎高照亮,广晟耳边甚至听到弓箭上弦的声音!
“我有腰牌,十万火急!”
雨水中有神策营的校尉上前来,仔细验看过腰牌后才哼了一声,斜睨道:“你是新人不懂规矩吧,宫门已经下钥,有再急的事也只能等明早。”
广晟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向他抱拳行礼,“那就只能告急变了。”
对方被这三个字和他镇定自若的态度吓了一跳,深深打量他一眼,见他神色诚恳不是说笑,一时却不知怎么是好了,“这,这可不成啊,你还是回去吧!”
广晟心中咯噔一沉:谁也不会拿告急变来说笑,听到这个就该知道出大事了,这人居然拒绝不纳?
是以为锦衣卫失势,所以才这么不给面子?
时间紧迫,他已经没法去想,直接拿出背上严实的报复,取出准备好的huáng绫笺表,准备咬破指尖以血书之,直接穿越封锁投入宫门fèng隙。
四门内都有值守的少监,照着规矩,见到告急变的血书必定不能迟疑,立刻就要去唤醒皇帝。
那神策卫官尉见他如此决绝激进,吓了一跳赶紧拉他到一边,左右观望后,低声凑在他耳边道:“你闹什么啊!圣上今晚微服出巡了,根本不在宫里!”
什么?!
广晟心中剧震,眉心深深皱起个川字,连手中密折也险些掉落在地!
大理寺静室内,气氛凝重而险恶。
一声巨响打破了沉寂——有人一掌拍在屏风上,发出一声怒喝——
“孽障!”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作声,此时突然有人打破了这诡异气氛——
“这位大人,审讯时不可喧哗。”
薛语看向屏风这边,温文却又严肃的说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建文
天哪!
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真的有人敢去捋虎须!
这是不想活了吗?
陈洽额头冒汗,连忙喝斥道:“薛生不得无礼,你可知道——”
“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司审案时,其他衙门只有旁听之权,不可cha手另判——这些都是太祖《大诰》上所写的,怎可知法犯法?”
平素温和的薛语,此时却是意外的坚持,陈洽见他书生意气发作,又气又急正要说穿朱棣的身份,却听屏风背后那人冷然一笑,“后生可畏,有这份胆识倒是不错。”
话锋一转却是口气冷肃,“年轻人不畏权势是好事,过度自信自傲却是不智!如此滔天大案,你以为能凭一己之力审个水落石出?”
面对如此诘问,薛语怡然不惧,朗朗答道:“我无包拯之智,却有断案清弊的志向,无董宣之才,却有qiáng项不畏的胆识。”
嗓音坚定,目光清澈有力,就在众人为他的话捏一把汗之时,屏风之后传来哈哈大笑,“好,那我就在此静观,看你如何断案如神。”
薛语略一作揖,昂然踱步到红笺跟前,静静凝视半晌突然质问道:“你说的话仍然有蹊跷不实之处——这些都是绝密之事,怎会让你一个小女子轻易听到?”
“白苇是酒后失言才跟我说的,他心里也很是害怕,担心太子过河拆桥把他拿来顶罪,所以酒后压抑之下就统统跟我说了。”
红笺低叹一声,“至于金兰会那边,会首大哥跟我也有肌肤之亲,什么事也不瞒着我。”
众人看着她星眸雾鬓的娇美模样,心中都是一dàng,对这些话倒是深信不疑。
薛语眼中闪过一道讥诮冷光,却因为背对着众人,谁也不曾看清。
“你虽然是纤纤弱质。但竟然参与这种逆案,已经是罪在不赦了。”
红笺一愣,随即泪落如雨,“我是个苦命人,身不由己!”
她泣不成声,嗓音嘶哑凄然,薛语却是长叹一声,没有再疾声厉色,反而拿起桌上的瓷杯递给她道:“你也是受人指使,倒也是其qíng可悯。”
当着皇帝的面这么怜香惜玉!
一旁的陈洽看得发急。连连朝他使眼色。薛语却好似没有看到。
更加温存的递给巾帕,让她净面擦泪。
屏风后果然遵守诺言,没有龙颜大怒。
“虽然其qíng可悯,但法不容qíng啊!”
薛语娓娓劝导。诚恳温和的嗓音配上他儒雅之态,让人不知不觉信服,“按照朝廷律例,你逃不过一个死字。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你能戴罪立功,我必定亲自向朝廷求qíng,让你逃过死罪。”
红笺茫然的睁大了眼,泪眼婆娑之中看到薛语诚挚的表qíng,心中暗笑。却也露出踌躇之色,咬着唇想了半晌才道:“此案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但有另一件要紧要秘密,如果我说出来,能不能让我免罪?”
“只要这秘密有足够分量。我以自身功名替你作保。”
薛语毫不犹豫的保证道。
一旁侍卫有人暗笑:你自己也不过是个临时的主薄,位卑言轻,所谓担保,只能骗骗这种无知小女人而已。
但红笺却好似信以为真,终于开口道:“我父亲胡闰是建文重臣,在朝政危急之时,辅弼帝侧尽忠职守——”
陈洽实在吓得魂飞天外了,不顾一切的出来阻止,“胡说八道!这是乱臣贼子倒行逆施!”
红笺一愣,随即垂下了头,低声道:“如今他已赴huáng泉幽冥,是褒是贬也无所谓了,但这件秘密非常要紧,它关系到……”
她左右顾盼,终于低声咬唇道:“建文皇帝的下落。”
这一句一出,只听屏风那边发出一阵巨响!
透雕jīng刻的紫檀木屏风被推到在地,水墨晕染的绣面被生生绷断,显然,屏风背后之人qíng绪十分激动!
“所有人都退下!”
威仪天成的嗓音响起,除了薛语和身带镣铐的红笺,所有人在顷刻之间如cháo水一般离开。
薛语貌似惊愕的回身,终于见到屏风背后那人的庐山真面目——
此人五十上下,头发却乌黑浓密,只是偶见银丝,明亮有力的双眼满含yīn鹜冷戾,两颊深刻的法令纹却让人心中一凛。
薛语的目光端详了片刻,目光停留在他腰间垂落的九龙玉佩,突然跪拜行了大礼,随后不等朱棣叫起,转身便走。
侍卫拦住了他,朱棣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冷声问道:“薛生为何如此狂悖荒唐,莫名行礼后又扬长而去?”
“面见天子该当大礼叩拜,至于接下来的秘辛,绝非人臣所能听闻。”
这个叫做薛语的青年说话gān脆利落,倒是让朱棣更加印象深刻,但此时并非说话的好时机,于是他摆了摆手,示意侍卫让他自由离去。
静室内只剩下红笺一人坐在高椅上,惶恐不安的看着走向自己的高大老者——
铁一般的手掌钳制住她的咽喉,快要窒息才被放开,红笺只听到一旁宦官yīn测的嗓音响起,“说得越详细越好。”
她咳嗽着,说出景语为她准备的最后秘密,“事qíng的关键在一只长条木盒上,据说里面有建文帝的遗诏……”
女子微弱惶恐的嗓音回dàng其间,平添了无穷的诡秘yīn森。
薛语跟陈洽等官员一起,远远的在衙门另一侧的签押房里等候,一刻多后,才见那边有了动静。
“皇爷有旨,让薛语入内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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