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巧了……”
广晟目光闪动,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他们两人趁着将黑未暗的暮色,很快来到大理寺前的一条街上。
这里挂着酒肆的幌子,一盏昏暗的气死风灯来回晃悠着,里面的酒客已经在散场付钱了,乱糟糟的热闹之中散发着酒菜的香味。
广晟使了个眼色,沈安就挤进人群,左顾右盼好似在找寻他家老爷,还大叫大嚷撞了人,把残酒泼到人身上,险些引起一场斗殴,引得站在屋檐下的掌柜都进去劝解。
广晟趁着这个机会,身影宛如轻烟一般跃入酒楼二层,蹲身在雅座旁的屏风后——那里有一扇窗正对着街面。
渐渐的,人声安静下来,连伙计打烊的声响都清晰无比,广晟蹲在屏风后,甚至能感受到小伙计的抹布从鼻端擦过。
终于,楼下连最后一丝灯光都熄灭了,留守的伙计好似打了个呵欠,就发出微微鼾声。
夜幕降了下来,街上的打更声遥遥传来,混合着风声和犬吠,广晟耐心的等着,终于等到了细微的马车辘辘之声。
他探出头,小心偷看,只见一辆普通的马车轻快驶过,从外表看不出什么端倪。
就是这辆!
车里装的,就是那个叫做红笺的女人!
第一百九十八章 劫囚
夜色暝迷,宽阔的青石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马车快疾驶过的声响。
广晟拿出手中的小镜片,借着酒肆的残灯之光朝对面she去,对面也有白光一闪,好似在回应他。
一切准备就绪,广晟蒙上了黑巾,从窗边一跃而下,在随风飘扬的幌子下无声无息的落地。
马车快速前行正要驶离此地,下一刻,寂静无声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声沉闷巨响,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只见路面上爆裂炸破了一个黑黢黢的大dòng,内中冒出阵阵青烟,青石条砖已经碎裂成片,散落在周围。
“小心刺客!”
马车周围环伺的黑衣男子高喝一声,拔出了佩剑,暗夜里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尖利yīn柔,不辨男女。
其他人发一声喝将马车团团围住,众人长相都是面白无须,手中刀剑寒光闪闪极为jīng良,上面的印记竟是内廷所用。
“马公公,周围不见任何可疑动静!”
有人探查后上前禀道。
为首那人抬起头打量四周,原本和蔼含笑的脸上神qíng冷肃。他乃是御马监中的一位得力少监,入宫后就练得一身好武艺,在战阵之中甚至屡次she杀鞑子,今上很是褒奖他的勇武。
街道上一片宁静死寂,只有远处被惊动的犬吠隐约传来,完全不似他们想象中的刺客拦路突袭。只有那巨大的地dòngluǒ露在外,青烟弥漫之中隐约有一股硫磺的呛鼻臭味。
又有人战战兢兢趴在dòng口朝里看,半晌才起身来报。“大人,看样子是地下水道被污物堵塞,不知什么原因炸了起来。”
这位马公公也是出身京郊的贫苦人家,一些俗务掌故都是jīng通。略一思索就猜到了原因:如今已是chūn末之际,一些pào竹作坊剩下的货已经开始发霉,就朝着明渠暗沟之中乱丢,有些流入地下暗管之后遭遇堵塞,暗闷风gān之下就爆了起来。
真是倒霉催的……
一群人七嘴八舌议论,却也只能自认晦气:这辆车是押运重要钦犯入宫的。限时必须到达,如今这里路都破了个大dòng,还能怎么走?只得绕路而去了。
马公公微微苦笑,正要吩咐掉头绕路,突然心中咯噔一声:眼前这一幕怎会如此巧合?会不会有人刻意弄坏道路,诱使他绕路,事先设好埋伏把人劫走?
他越想越是有道理,于是沉声吩咐道:“所有人停在原地不动,牢牢看好马车!”
顿时众人将马车围在中间,如临大敌一般护卫着。马公公又吩咐人紧急从附近寻找衙差来填修街道——根据他目测,这个dòng并不算大,只要一个多时辰就能填补完毕,顺利通行。
“何必这么麻烦呢,我们押着这女贼走一段路就行……”
说这话的人话音未落,就挨了马公公一个漏风巴掌!
“混账。圣上的密旨说不许任何人跟她接触,你明白‘任何人’的意思吗?”
马公公压低了嗓门,厉声道:“也包括了我们!”
他目视周围众人,低声而狠戾道:“我可告诉你们,今天这差事宁可麻烦苦累些,也别去没事找事,给自己惹一身骚!”
作为一位受重用的少监,他隐约也是知道不少内幕,这个女人涉及到失踪的建文帝等隐秘之事,尽量少跟她接触为妙!
马车于是就这般停驻在街道中央。众人屏息凝神守卫着,却因为马公公方才的告诫,有意无意的拉开了与车身的距离。
月轮朝着大地洒下清冷光辉,世上万物都似乎陷入了沉睡之中,而唯一的诡异事件。却悄然发生在车厢中!
红笺双手双脚拖着镣铐,坐靠在车厢内的靠垫上,看似闭目养神,心中却是如熬油一般上下翻腾不定。
她知道自己正在入宫的路上,也知道一旦进宫,就将受到严密的拷问bī供,那般惨状,即使是想象都是不寒而栗。
但景语之前却向她保证过,他一定会在她入宫前将她救出,不会让她被送进宫里!
随着马车向前驶去,她心中的惶恐不安越发高涨,但景语的坚定承诺,却成为她心底深信的一个念头!
他绝不会骗我,绝不会!
她心中念叨着,将一切怀疑和惶恐都qiáng压在心中——王舒玄的欺骗和出卖,在她心中形成的yīn霾并未消散,她其实很怕……害怕这一次,她仍然重蹈覆辙!
就这么辗转反复着,她在等待奇迹出现的那一刻!
而就在下一刻,马车停下来了,街道上出现异常的声响和人声喧哗,让红笺jīng神一振,黑暗中张开了勾魂摄魄的美眸——终于来了!
随即,她看到一缕青烟般的人影,快如鬼魅的从车下爬了上来!
是来救我的吗?
她如此忖道,却见那黑衣蒙面人目光炯炯的bī视,眼中寒意让她心头一凛!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对方是谁!
竟是那曾经被她迷昏的锦衣卫千户!
她眼中闪过骇然之色,张口正要大叫,却被一块湿巾捂住了口鼻,顿时浑身发软瘫倒。
广晟将她扶起,靠在车厢角落,贴着她的耳边道:“我问什么,你就给我答什么……”
看着她眼中露出的抗拒警惕光芒,他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小瓷瓶,打开瓶盖里面竟是密密麻麻闪着寒光的细针。
他捻起几根,银针在黑暗中闪着诡秘妖异的光芒,他继续贴着红笺耳边,宛如qíng人般的轻声密语,“你一定没见过我们锦衣卫专门特制的刑器,也没尝过这般不见血的极痛。”
红笺拼命摇头,想要喊救命,发出的声音却是低不可闻,车外几步远处守候的内廷武监们丝毫没有发现异状,正在看着衙差们挑起焦土填入地dòng。
银针宛如跗骨之蛆,一根根刺入红笺的指甲fèng,那种极致的痛感宛如cháo水一般将她吞没!
一根又一根,红笺痛得浑身都在颤抖,十指的指甲fèng隙中已经被cha入三四十根细针,却极为诡异的没有出血。
“这是我们锦衣卫特制的针,二十根针才比得上一根头发粗细,这样的针只有前朝的老工匠能够打造了,因为够细,所以伤口太小不会出血,因为够多,它们可以把你全身都cha遍,让你彻底变成一只刺猬。”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内jian
广晟的嗓音听在红笺耳中,宛如地狱鬼语一般让人不寒而栗。她口中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我愿意说,什么都说……”
这一刻的痛感,深入四肢百骸,难以用言语形容,红笺只觉得整个人都好似被浓黑痛极的漩涡席卷,无数的神智念头都爆裂开来,满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惜一切代价,快些解脱这痛苦!
针刺在这一瞬停止了,红笺喘息着,雪白苏胸起伏不定,芙蓉玉面上却是涕泪jiāo加,毫无平时的娇艳风qíng,“你要我招供什么呢?”
“先说说那本账册是怎么回事,太子东宫那边的所谓铁证,又是从何而来的?”
“账册是我们金兰会伪造的,真正属于石巡检的那本,在他的外室韦chūn娘那里。”
红笺看着眼前男子冰冷彻骨的眼眸,急促喘息着继续道:“至于涉及东宫的一切证据,都是白苇弄来的。”
眼前男子的眼神不悦,红笺怕他再来一次,急忙补充道:“白苇在东宫还有同党,是三个太监。”
她说了三人姓名,满心以为自己能够过关,谁知对方却是冷声嗤笑,“东宫的人你都记住了,我锦衣卫的内jian,想必你也清楚吧。”
红笺咬牙不语,背心却是冷汗直冒——东宫那几个太监是白苇私下拉拢的,离金兰会毕竟隔着一层,但锦衣卫里的内jian,却是“大哥”景语亲自安cha的,若是她供出。只怕金兰会那边也不会饶她!
很多人见到景语的时候,都觉得他温文和煦,可亲可敬,只有她在私下见过那个男人的峥嵘锋芒。知道他是个何等可怕的人物!
背叛景语将会遭到何种下场,她只是略微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况且,他保证过会来救她,也许下一刻她就能奇迹般的获救?
她正在犹豫,那俊美而冷酷的青年却是轻声一笑,“你还在等什么?等着你的会首大哥前来英雄救美吗?”
他指了指窗外密不透风的防卫人马。又淡然说了一句,“从这里直到皇宫东华门,我都会在车里陪你一起——你那个神通广大的会首若是敢出现,也必定是有来无回。”
红笺彻底沮丧下来,她气若游丝的说出了一个名字,“我只知道这个人,剩下的,他就不肯告诉我了。”
因为这人涉及到红笺诬陷锦衣卫和太子勾结的假口供,景语才告诉了她,其他的内jian是否还有。具体是哪些人,他也是绝口不提。
“足够了。”
广晟低声断然道:“只要有这么个突破口,就能寻到线索——锦衣卫对组织内的叛徒,从来都是不死不休。”
他并未放出什么豪言壮语,甚至因为是藏匿在车上,嗓音轻微近乎呢喃。但这一句的力量却让身旁的红笺浑身瑟缩。
她低下头,压抑住浑身的颤抖,侧耳倾听车外的沙沙脚步声——宫监们皮靴在地上磨蹭的细微声响,此时此刻听来,却宛如人间最美妙安全的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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