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晟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般不祥之言了,正要问个究竟,纪纲却摆了摆手,笑着问他,“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等广晟回答,他解释道:“你的军籍原本在我锦衣卫中,上次为了查案才暂时调你去北丘卫,这次圣上给你奖赏,却直接让你做了旗手卫副千户,这可是许多人gān了一辈子梦寐以求的职位啊,事到如今,你可以选择直接过档旗手卫,从此青云直上,也可以选择把军籍留在锦衣卫,由我去向圣上分说清楚。”
广晟的双眼微微闪光,在酒意润泽下显得分外妩媚风流,“只要我一日活着,便一日是锦衣卫的人。”
“好!你对得住锦衣卫,锦衣卫也必定不会负你!”
纪纲欣慰之下,酒后吐真言,“你觉得我这把jiāo椅如何?”
即使早知他对自己青眼有加,广晟却也身上一震——亲军的十二上卫之中,锦衣卫与其他各卫都完全不同,它深受皇帝信任,可说是权势滔天,上可以侦查文武百官们的行迹言论,下可以索拿百姓和贼寇,简直是名声一出,鬼神胆寒。这一卫掌事的指挥使,权势绝非其他府前卫、羽林卫等可比。
这样显赫的一把位置,居然会问到广晟头上?
他一时心中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是无惊无喜,镇定淡然,“卑职年少又无人望,暂时不敢有如此奢望。”
这话的意思纪纲也听明白了,放下酒杯道:“年纪和阅历可以慢慢增加,人望这东西,我是从尸山血海里刷出来的。你想怎么做?”
“我锦衣卫,明面上可说是人才济济,但暗中的势力,却仅有那些探子和卧底,卑职想在旗手卫中保持军籍和身份,暗中替大人侦缉讯息。”
广晟又喝了一口梅酒,白皙脸颊染上红云,灯下看来简直是绝色容颜,却偏偏满身自信锋芒,“兵部和京营三十六卫,素来都不肯让锦衣卫染指分毫,宁可ròu烂在锅里也不愿让我们cha手去查,这次的案件也是如此吧?”
纪纲微微点了点头,锦衣卫可说是风光绝伦,人人害怕,但越是如此,兵部和其他勋贵武臣却对锦衣卫深深忌惮——我惹不起你,可我一问三不知打哈哈敷衍,你能拿我怎么办?
这次查案也是如此,广晟揭出了罗战私卖军械里通元蒙,主犯虽然在锦衣卫这边羁押,但其余从犯却被兵部牢牢的看管起来,锦衣卫出了驾帖也推三阻四的。
“有卑职在,锦衣卫就在其他卫军中伸了一只手,多了一只眼。”
广晟的建议,让纪纲眼中闪现耀眼光芒——锦衣卫中人才济济,但多是弓马高qiáng的禁军校尉升上,要么便是擅长刑侦缉捕的酷吏,真正背景身世清白,能被其他卫军接受的将才,眼前只有广晟一个!
广晟若是仍算锦衣卫的人,却又能在旗手卫做官,他一旦立住脚、得了势,锦衣卫便连京营也能攥在手里了!
纪纲想到这里,也是怦然心动——锦衣卫是他一生的心血铸就,若是能再更加壮大、更上一层楼,对他来说也是极大的诱惑!
但他随即犯了难:锦衣卫的密探身份可说是千变万化,甚至边军中也有他们的人,可那毕竟是九边重镇,是为了防范有人通敌卖国,皇帝是默许的,但京营这些也算是皇帝的亲军,若是想在其中安cha钉子,皇帝必然不肯——他不会容许锦衣卫的势力膨胀到如此地步!
要怎么说服皇帝呢?
第一百十九章 同伴
广晟也猜到纪纲在迟疑什么,他不动声色的添了一把火,“若是卑职能查出其他卫军跟此案有染呢?”
酒过三巡,他也略有醉意,把早就预想的话都说了出来,“此案牵连复杂,连白莲教和金兰会都cha手进来的,金兰会竟然神不知鬼不觉能把人运走,卫军中若说没人配合怎么可能?一路关卡通行,一丝蛛丝马迹也没显露,这要说没有内贼可信吗?”
“白莲教不过是一群装神弄鬼的山野bào民,不足为虑。金兰会的背后,却是那些建文孽臣——京营三十六卫中,肯定还有人跟他们一样,支持着建文残党一系!”
纪纲顿时眼前一亮,皇帝最忌惮的便是建文帝的消息,只要以此为由,必定能让他同意!
暗夜的灯火下,两人的眼光对视,顿时火花四溅,随即都大笑一声,gān了最后一点残酒,将酒杯抛下。
一场轰轰烈烈席卷京城的缉捕风bào,就在这一刻酝酿爆发!
深夜时分,京郊的客栈里,huáng老板匆匆收拾包袱,在桌上给掌柜留下银两和便条,随即戴上毡帽,压低了帽檐,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一盏纸糊的檐灯半死不活的照着客栈前的小巷,不远处传来犬吠之声。
huáng老板脚不沾地的走了出去,却在下一瞬因震惊和恐惧而停住脚步——
穿着玄黑外袍、腰佩长刀的锦衣卫校尉正在巷口瞪着他,眼中的光芒冰冷而嗜血。
huáng老板转身要跑,身后的拐角处出现了身着飞鱼服和朱红鸾带的总旗官。
他好似下了马上决心,闭目咬牙——黑暗中的那些人却是更快,一拥而上将他推到在地,门牙狠狠的撞在地上,有人凶狠的用刀柄朝他嘴里塞,一颗毒药混着四颗门牙和鲜血掉了出来。
“带走。”
冰冷残酷的一句。顿时人被五花大绑拎走,只剩下地下的鲜血和门牙,在微弱灯光下越发显得瘆人可怕,远处的野狗呜咽一声,好似也害怕得夹着尾巴跑走了。
黎明时刻,城门口已是排起了长龙。有倒夜香的、送水送货的、进城买菜的各类人等。
一名身着府前卫校尉服色的中年男子骑着骏马疾驰而来。
不等城门守军问及,他勒停了马,从怀里取出一张通行文书来,守城门的小旗官看了正要挥手,目光却停住了。
那人的身后烟尘滚滚。好似有一彪人马冲了过来——
“拦住他,那人是叛党!”
远远的有喊声传来,顿时士兵们鼓噪起来。旋风一般丢下被盘查的百姓,冲到马前试图阻拦,那校尉狠狠抽了一鞭硬冲过去,顿时地上死伤láng藉一片。
城门在慌乱中缓缓合上,那人冲到门前时只剩下一条细fèng,他纵身而起正好穿过,脸上不禁露出笑容——下一刻,他的身子被铁箭she中。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城门砸在他的脸上,顿时血流满面。
“带走。”
锦衣卫一gān人马风一般的冲来。把人捆在马后又快速消失,只留下一地惊慌失措的百姓和死伤láng狈的士兵。
夜近三更,岳香楼的密室之中。金兰会众人默然而坐,气氛沉重。
景语端坐在矮榻之上,纱帐垂落看不清他的面貌和表qíng,“这几天锦衣卫行动频繁,四处抓人,已经有huáng老板、燕校尉和石巡检等人连续被抓。”
秦遥也皱起眉头,不复往日的轻松之态,“府前卫有熟客来看我的戏,听他说燕校尉是发现不对,来给我们通风报信的时候被抓的。”
宫羽纯也是忧心忡忡,“我们这次行动的通行文书是石巡检弄来的,连他也被抓了,看来事态严重了!”
石巡检是宫羽纯万花楼的常客,那些通行文书就是她让手下的花娘诱惑他签下的,虽然设局巧妙轻易不会被拆穿,但若是锦衣卫严刑审讯,只怕仍然会有风险。
说到这,她板着脸瞪了小古一眼——都是这个小妮子惹出的事!
景语沉声道:“huáng老板也是发现有人盯梢他,还有人在偷偷向他手下的伙计打听这次在平宁坊办了什么货——这次救人的计划,确实是引起锦衣卫极大关注了!”
小古隔着纱帐打量他的神qíng,却发觉他连呼吸都没有丝毫变化——huáng老板是他的人,如今身陷囹圄生死不知,他却仍然没有一丝动容担忧。
如果有一天,被抓的人是我,不知他是否仍然是这样的冷漠淡定?
小古在心中问自己,不由的有些出神了。
她心中对景语充满复杂、纠结的qíng绪,一旁的宫羽纯却以为她心不在焉,大声咳嗽后,yīn阳怪气道:“这都是某人惹来的祸事,别人替你去吃苦送死,你心里难道不觉得难受羞愧?”
小古看都没看她一眼,神色之间不见任何尴尬犹豫,“我们从锦衣卫眼皮底下救人,这本来就是捅了马蜂窝,他们必定要严加追查。被抓之人中,除了你那位石巡检,其他都是本会的兄弟姐妹,他们当初参加整个计划,就知道事qíng的严重xing。”
宫羽纯媚眼一翻,撇嘴冷笑道:“你倒是推得gān净,照你说的,就眼睁睁看他们送命?”
“当然不是,此事由我一力承担!”
小古断然回答。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可别光顾着嘴上逞qiáng,迟迟不见行动才好!”
宫羽纯讽刺道——不知怎的,她跟小古就是不对盘,每次见面就要争吵几句。
“这就不劳二姐你费心了,你还是好好应付即将上门查问的朝廷鹰犬吧。”
“够了。”
景语阻止了两女互呛,仍是不动如山的冰冷之态,“如今当务之急,是防止金兰会的人员和机密泄露,一旦被锦衣卫顺藤摸瓜抓住线索不放,我们整个组织都要被人一锅端。”
小古心中一凛——自己思考的是如何救人,而景语担心的却是泄露组织机密。
身为会首,这是他应该思考的,但他要如何防止机密被泄呢?
是要及时把人救出,还是……gān脆让人无法开口说话?
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是无法说话的。
小古想到这,心中咯噔一声,连忙追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这话问得突兀而且无礼,却又透着一股奇特的默契,众人都觉得有些意外,宫羽纯来回打量着两人,脸上浮起疑窦,只有知道一切的秦遥心中暗叹。
“先设法救人,如果不行,希望他们能以组织为重,自行解脱痛苦。”
景语的答案,果然如小古想象中一般冷酷严苛。
这怎么行?!
她的心中无声喊道,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理智上,她知道景语的决定是对的,锦衣卫那帮鹰犬都是刑讯bī问的老手,他们熟悉各种匪夷所系的手段让人吐露实qíng,人落在他们手中,只怕撑不住三天!
万不得已时,只能将他们灭口,也算给个痛快。
但从qíng感上说,她却无法接受,这般冰冷的、杀死同伴的言语,竟是出自青梅竹马的阿语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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