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事的便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考考几位大师傅,这面前两份汤,都是添过香露的,敢问您喝得出来哪一碗,加了哪一种香露不成?”
话说到这,众人都不敢深思,当下纷纷漱了口分别啜饮两碗汤汁,一个个皱眉苦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沉吟着无人说话。钟师傅胆子大,头一个道,“这……我们舌头虽然刁,可毕竟年纪大了,口味麻木。只喝得出是都添了桃花露,要再细分,分不出啊。”
有他一个人领头,众人都纷纷附和,“就是这个理了,您们太高看了,这我们也喝不出来哇。”
是真喝不出还是不愿招惹麻烦,一时倒都难以分辨,那管事的也是机灵之辈,便道,“您们就随意一指,毕竟小事,错了也是不要紧的。”
众人都将头摇得拨làng鼓一样,倒是座中一位,一直没有说话。管事的见他面色端凝,便格外打点了殷勤,腻声道,“老少监,您是御膳房出身,这——”
“党参味甜,”这位老少监一掀寿眉,倒没有多加拿乔,他缓缓地道,“这香露味苦,苦在前头,甜苦调和,风味更佳。苦在后头,绵延难去,回味就不好了,依咱家所见,这一碗,怕是加的上上品,这一碗,加的是上品吧?”
被他这么一说,钟师傅也是将信将疑,他又分别品了两口,闭上眼睛尝了半日,这才恍然道,“不愧是老少监!您这张嘴,可是绝了!”
众人这再一纷纷跟从,均道,“是,是,老少监说得是,前后有差。只差别太细微,不经明言,实在是察觉不到。您不愧吃过见过,可是吾辈中的食圣了!”
“这不敢当,”老少监面上有光,也露出笑来,掌事又请诸位吃客再品鉴一番,可众人都道,“知道是这个理,却不能分出前后味来,这还得看老人家的。”
老人家果然欣然又分辨了几份,都指得奇准无比,众人再无疑问,均推其为食王、食圣,因此间事qíng已完,便都起身告辞,簇拥着老少监往外走,都还嚷嚷着要去谁家集会云云。
事qíng至此,可以说是再无疑问,起码是在人力许可的范围内,给出了人证、物证:大房授意cao办,用的是达家给的香露,这已经确认无疑了。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面沉似水,“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按说,她是最应该难受的,可太夫人就是太夫人,她反而主动转向权仲白,“你先别说话,听我和你说吧。”
这件事,也就只有最护着长房的太夫人来说,是最为合适的了……权夫人望了良国公一眼,也从他眼底看到了欣慰:老太太始终是这个家的定海神针,该出马的时候,决不会摆什么架子的。
从权夫人审讯说起,说到石墨的发现、老少监的证实,这小小一案,也查得峰峦起伏、波折回环的。太夫人说完了事实,开始说她自己的感慨,“你也不要对你大哥大嫂有太多误解,你大嫂最近,本来就忌惮你媳妇能在雨娘婚礼上出出风头。家里给她安排的那都是轻松体面的活计,她也估计是怕婚礼上,你娘抬举你媳妇,冷落了她,那她就更没体面了。知道你媳妇和桃花相克,时间紧,也来不及多想,问达家要了一瓶香露来,这赶着婚礼前有机会就下了——也就是那天见雨娘姑爷,不然,她要往你们立雪院的伙食里动手脚,可还没那么容易。”
这番话,由疼爱长房的太夫人说来,真是字字句句都和真金一样真,大少夫人是什么脾xing,在座几个没有不了解的。这一招大胆jīng巧,后患也少,如果焦氏不是反应如此剧烈,就算大家都会对她有所猜疑,但恐怕谁也不能捉到多少真凭实据……倒的确很像是她的作风。
“虽说本心也许不是要害死你媳妇,”太夫人不禁叹了口气,“但她安了坏心,闹至如此地步,焦家现在还算客气,没有派人过来。可这事能捂多久?你媳妇身边那些下人,和本家千丝万缕的,她就算不说什么,底下人能不送消息回去?别让亲家问上门了,那才真没脸。肯定是要有所处置的,这个,你可以让你媳妇放心。”
没等权仲白回话,她眼底寒光一闪,又不屑地道,“至于达家,明知道那个达贞宝和姐姐生得相似,身为云英未嫁之女,却还不知避讳,屡次往你屋里行走。又多次和你大嫂私通款曲,传递物事,这一回虽没有确凿罪证,但诛心之罪是免不了的了。说来真是笑话,自从失势之后,我们权家何曾薄待他们半分?不安分依附度日也就算了,还蠢蠢yù动,妄想把手□我们权家家事,如此轻浮人家,活该事败。以后你对达家当然还要有所照拂,但不要向从前那样亲近了,谁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反咬你一口!”
三个长辈联合起来,权仲白还能再说什么?只他疑虑之色,依然形诸于外,良国公看在眼里,不免叹了口气,沉声道,“你长年累月不在家,媳妇又贤惠,有些事就不说给你知道。可你自己就不动动脑子?你大嫂和达家来往频密,见了面总要拉拉手说心里话的。她说一回心里话,达家就动一回,送了个达贞宝不说,现在又有这瓶香露,这背后会有哪种故事,你自己不会去想?”
他越想越生气,站起身道,“从一开始,我就一力告诉你,达贞珠此女或者人品上佳,可达家却决不是个好亲家,你瞧瞧你,这一身臊味到现在都还没散尽呢……哼,想闹得你一辈子不续弦不生子,孤苦一世为他们达家效力,算盘是打得响,可他们也得先问过我答应不答应!以后,你不许再和达家人往来了!”
说着,见权仲白一脸深思,并不接话,竟气得顿足长叹,拂袖而去。
太夫人折腾了这半日,实在也乏了,她冲权夫人轻轻一点头,权夫人便搀扶着老人家,也出了屋子,临出门还回头看了权仲白几眼,忧虑关怀,不言而喻。
权仲白终于动了,他对继母轻轻地点了点头,又露出一个苦笑来。见继母也勉qiáng回以一笑,便扶着老太太拐进了回廊。这才回过身来,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若有所思地打开了一瓶香露,用尾指蘸了一点儿,放进口中品味了起来。
过了一会,他又打开另一瓶,也尝了那么一点。紧跟着,又从汤锅里打出两碗汤来,自己分别尝了两碗,这一口那一口,把两碗都喝得见了底……
权神医的眉头,越蹙越深,他高挑的身影立在凌乱而空dòng的华屋中,久久未动,就像是一朵孤寂的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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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雪院内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了,蕙娘今日心qíng好,她亲自抱着歪哥,逗儿子抓她的手指玩乐。小宝宝咿咿呀呀地,却偏要去抓石墨的金钗——他这还不能很好地分辨远近呢,抓了一会,因石墨站在地上,隔得远抓不到,又去抓绿松的衣袖。
室内也就只有这么几个人了,石墨才从歇芳院被放回来,自然要到主子跟前,来汇报自己在歇芳院的见闻经历。她仔仔细细、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连权夫人的反应都没漏掉,“夫人看着很受震动,后来就让我下去歇着了,但并不放我回来。整个院子,只准进人,不准往外出人,两个从未见过的健仆在院门口把守,没有夫人点头,任何人都出不去,只是院内到底还有些流言。”
她左右一望,还是压低了声音,“听说当晚,厨房就有人招了,正是那位做的事……只是外头一点都不知道,那位早上还一样过来请安呢。我在屋里偷看,总觉得她有些心事重重的,可面上还装着若无其事。”
蕙娘不禁噗嗤一笑,她一本正经地道,“嗯,你厉害……继续说。”
“到了今儿早上,小厨房熬汤了,我闻着味道了。下午,我便被放回来到姑娘这里,可别的人还不能出来……”石墨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姑娘,咱们这立雪院,算是要登天了,还是——”
“你把你自己的事办好就成了。”蕙娘轻轻地说,可眉眼却并无不悦。“别的事,瞎问那么多gān嘛。”
石墨有几分沮丧,她一撇嘴,声音更轻了,“可,这、这不是大事吗——”
绿松请示地望了蕙娘一眼,见蕙娘点了点头,便截入石墨话中,轻声道,“你不用怕外头的师傅们尝不出来,这方子都是其中一个给的呢,他肯定能尝出不妥的。”
石墨吃惊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见绿松微笑点头,她一下就捂住自己的嘴,窃窃地笑了起来,蕙娘也被她闹得有几分好笑。
“行了行了。”她说,“别这么蛇蛇蝎蝎的了,出了这屋子,该怎么说话做事,你心里清楚?”
石墨赶快挺起了腰板,和往常一样,每一次蕙娘出招后,她都特别jīng神、特别自豪。“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姑娘,在您手底下做事,真……真舒坦!”
绿松和蕙娘对视了一眼,均都忍俊不禁。绿松见蕙娘肩膀有些僵硬了,便从她怀里接过歪哥,“这回,老太爷可以放心地往下退了……”
“如果三弟说定了倪丹瑶,”蕙娘却道,“老人家这才能完全放心,现在么,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她思忖了一会,才自失地一笑,“唉,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也是太贪心了。眼前的最大威胁、日后的最大隐患能够一并除去,已经很不错啦。老爷子能走一步看五步,我顶多走一步看三步,三步之内没有忧患,也应该满足了。”
绿松这时候才显示出后怕,“您也太大胆了!这差一点就——以后可万万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您千金身份,什么事都大可徐徐图之,何必拿自己做饵——”
“天下哪有什么事不需要付出代价?”蕙娘的语气反而很镇定,她一手抚颊,轻声说。“最短的路,当然也最危险,这一点险,要冒的。”
绿松和石墨对视了一眼,都沉默了下来,就连歪哥,也在绿松的怀抱里,也渐渐合上眼睛,有了睡意。一室寂静之中,蕙娘坐在那里,久久都没有移动,“只是……”许久之后,她才又喃喃道,“最难改是风格,这风格,对不上啊……”
风chuī云走,她的身影在光影波动之中,就像是一潭dàng漾的绿水。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局胜负出来了,大房出局~
但是赢家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啊,啧啧。
今晚还是单更,我没有欠双更,目前还没条件被满足,不过长评差1,收藏差50,订阅貌似也快+200了,估计接下来几天可以连续双更的。
大家enjoy!我去做汤面吃!
☆、104割席
权家人办事,倒一向是gān净利索,决不拖泥带水,如今证据俱在,当家人虽然还对外封锁消息,但权夫人并没有继续晾着蕙娘的意思,转过天来,她就让蕙娘到歇芳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