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上的事,从来都是人走茶凉,要把权夫人想得恶心一点,她现在是顺水推舟,把蕙娘往冲粹园撵了不说,还想夺走她使唤得最好的管事班子们。这些丫头要都不听蕙娘使唤,她在权家,可不是立刻就孤立无援,再兴不起什么风làng了?
不过,蕙娘一般都把人往好处想的,她笑着说,“娘体贴我,舍得放我回冲粹园歇息几个月,我还有什么好说的?除了雄huáng、石墨我是一天都离不得之外,别的丫头们,您看上了谁,就只管挑吧。”
权夫人倒也没有过分,就是留下了几个分管具体家务的丫鬟,绿松、石英和孔雀三个心腹,她自然不会要走。正好三月、四月权仲白都忙,蕙娘除了偶然帮着权夫人预备权叔墨的婚事以外,余下有点时间,也就是进宫走走,陪着婷娘说说话之余,也给后宫几个主位问好请安。
有权仲白在,这些千娇百媚的妃嫔们,就算会对任何人不客气,也都不会对她不客气。从孙皇后到牛淑妃、杨宁妃、牛贤嫔,谁见了蕙娘都是一张笑脸,谁都乐于拉拢她进自己宫室里坐坐。连瑞婷都跟着沾光,虽至今不过承宠一次、两次,可在这最是逢高踩低的后宫中,她的日子过得也还算舒服。起码不会有人无端克扣了她的份例,分下来的绸缎水粉,也还足堪使用。
进宫次数多了,两位年轻少妇自然而然也就亲昵了起来,婷娘偶然提起后宫中的争斗,字句不多,可真是句句见血,“就是上个月,王美人因为在牛娘娘经过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竟未跪礼,转眼就被挪到景麒阁后头去了,说是屋子漏雨翻修,修好了就叫回来。可这什么时候修好,那就真是说不清了。”
虽说后宫中有两个牛娘娘,可行事这么高调的,也就只有牛淑妃娘娘了。蕙娘不免叹了口气,“皇后娘娘现在是无心收拾她,不然,这件事也真是两头都不落好。”
“皇后娘娘哪有这个心思……”到底是在宫中居住,又有一定的脸面,有些事,婷娘硬是知道得比外头人清楚。“二哥这两年来,凡是进宫就一定要到东宫去扶脉开药,坤宁宫也没有少跑。我们底下人都猜呢,肯定是从前那事儿,让东宫亏了身子……好在年纪还小,这两年,娘娘把他就拴在身边,到底还是将养回来了。可身子好,又有什么用,出阁读书都有多久了,和皇次子比,还是……”
也不知什么时候立的规矩,皇子从三四岁起,一般是宫中自行预备的那些知书达礼的太监中人教着认字,半学半玩,到了七八岁才正式进御书房学习,当然,那些有想法,为将来夺嫡立嗣站队大cháo做准备的人家,也不会等到必须作出抉择的那一天,才着急上火地打探太子的消息。老太爷是年纪实在太大了,对这种事根本就没有兴趣,不然,也肯定会过问太子的表现的。蕙娘只知道太子在读书认字上,也就是中人之姿,甚至连天xing聪颖都说不得,但却并不知道皇次子在这事上的表现,“才刚五岁的娃娃,他哥哥今年可都十一二岁了……”
“就因为才刚五岁,所以才显眼出奇。正给他讲孝经呢,说了半个月,已经倒背如流。皇上都考不倒,皇上一高兴,让说论语,一个晚上的工夫,就背得了十篇,要问意思,也能囫囵说个所以然了。”婷娘备细告诉蕙娘,“我在杨娘娘宫里做客,杨娘娘还说,她们家的皇三子,就少那么几个月,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还不会写……”
蕙娘撑着下巴,不免微微笑,“牛娘娘这个人,也真是我行我素,很有自己的风格。”
牛淑妃的确一向是活得很简单,也就是因为她的简单,反而有点无懈可击的意思了。婷娘说,“牛娘娘最近很关照我,今年chūn天由她分来的绸缎,确实是比别的姐妹们都要更好。”
她走到炕边,开了柜子,扯出一截布料来给蕙娘看。
后宫宫禁森严,没有当权者的配合,要给宫中人送点东西,并不容易。这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似牛淑妃、牛太后,好像可以把一个大活人送进宫中藏上许久,可很多并不当红的妃嫔,别看父兄在宫外也是封疆大吏,可她们自己的吃穿用度,比在娘家时一个丫鬟所享用的还不如,也是常有的事。婷娘手里扯着的这匹古香缎,确实是好,花色新料子好,连蕙娘都挑不出太多毛病来,按说这都不该是美人分得的份例,这种品次,就是分给嫔位、妃位们都不亏心的。
“淑妃娘娘还说。”婷娘又道,“家里也是多方打探过了,总觉得我们家和孙家,来往也不是很频密,我们家又没有承孙家的qíng,二哥宅心仁厚,一片丹心是向着国朝,真是令人钦佩,可也要善自保养为好,这次次进宫都上坤宁宫打转,别说她,就是皇上知道了,心里恐怕也不是没有想法。”
她不禁浅浅一笑,怡然又道,“牛家人也是别出心裁了,从来这种事,都只有宫外的娘家走权家路子的,也不知怎么,她们却让娘娘和我打招呼。”
蕙娘却是心底雪亮:权家规矩,媳妇不大出门应酬,牛家人就是想和她接触都找不到机会。他们很可能是已经摸透了权仲白和权家上层的矛盾,明知权仲白帮助孙家,和本家无关,因此是直接让婷娘传话,把功夫做到了她身上,想请她出面,让权仲白袖手旁观,以便给牛家让出道来,一举扳倒孙家。
也是,随着孙侯迟迟不归,恐怕本来没有想法,都要多出想法了,更别说牛淑妃上辈子烧高香,还生了这么一个好儿子……
“牛娘娘也就说这么多了?”她问婷娘,“别的事,竟没有多提?”
婷娘会意地点了点头,示意蕙娘自己明白她的意思,随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娘娘就说了这么几句话。”
只有要求,没有报酬……牛家的作风,还是这么硬,这已经不是jiāo换了,却是大有胁迫的意思,若权仲白不从命,牛家接下来,可能要在他身上找点事儿了。
蕙娘想想也觉得好笑,“唉,你瞧这事儿闹的。”
见婷娘大有担心之意,似乎又要表表忠心,她忙道,“不必多说,这话,我肯定给带到。可你二哥做事,从来都是自把自为,听不听得进去,可不好说。我虽有心助你,可在这件事上,却也不敢打包票的。”
婷娘欣然道,“嫂子有这份心就好了,别的事,我自然有法子应付。”
她又握住蕙娘胳膊,坦然道,“二哥对我似乎有些成见,虽然时常可以入宫,但到我这里来的次数也并不太多。嫂子能把我这意思,向二哥说说那就好了。我也不图二哥帮我什么,只是在这宫里,人和人间从来都没有一个真心的笑,只盼着能多和人说说话,也算是解解寂寞吧。”
蕙娘还能说什么?只好也承诺,“一定和你二哥说起。其实他也不是对你有成见,一来是忙,二来多往你这里走动,犯忌讳……”
从宫中回来,还没歇够腿呢,宜chūn票号又派了小少爷来给她请安——乔门冬大爷的幼子,今年才七八岁,往后打算在京里常住,主要是贪图京城文风鼎盛,方便小少爷吸纳新学。小少爷被一个健壮的rǔ母抱在怀里,怯生生地给她请过安,心腹管事就凑上来了,“其实,是有事想托您说说qíng。都说这杨家善榆大少爷的算学之术,虽是天下第一,可究其根本,还是从江西李国兰先生那里学的本事。杨少爷现在繁忙得很,况且也没听说有收徒的意思,倒是李先生在京郊白云观中养身,听闻膝下是有三五个徒儿的,能否请二少爷同杨先生打个招呼,将我们家小少爷转介到李先生门下……”
这样的小忙,当然是要帮的,蕙娘欣然答应,又关怀、过问了乔小少爷在京城落脚的琐事,双方谈了片刻,那管事又给她打眼色,并奉上乔大爷一封书信,乘着蕙娘看信的当口,他在一边毕恭毕敬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自从年后,盛源的人和疯了一样,千方百计地给找麻烦。尤其就在苏州,双方已经是打了几个来回,咱们是仗着老字号的名誉,以及和当地府太爷的jiāoqíng,这才勉qiáng给顶了下来。可您也知道,苏州是总督大人的辕门所在,也是宜chūn号在南边的根本重地……”
余下的意思,还用多说吗?何冬熊在老太爷处遇冷,如今转投杨门,对宜chūn号未必还有什么好脸色。乔门冬一个是未雨绸缪,为将来着急,还有一个,也有冲蕙娘发脾气的意思:当时让你给杨家分几股,你不肯,现在麻烦来了,可老太爷却偏又下了台,这会有了问题,那就你来处理吧。
“盛源号的动作真这么大?”蕙娘有点吃惊,“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你这话若当真,我可要直接去找王大爷说话的。”
“王大爷,王大爷那恐怕也顶不得真,他毕竟不是盛源号的股东……”那管事的轻声嘀咕,“小的听大爷说,王尚书要是想管,那盛源号根本都不会那么凶……”
这话也是言之成理,王光进这一遭争输了吴家,最终只得了礼部尚书的位置,虽然也是高位,但和‘天官’吏部尚书相比,又有一定区别,他自己还需要盛源号的全力支持,有些事上才能和王家一争。恐怕也是巴不得盛源号的规模再扩大一点,他的钱袋子再鼓一点,事qíng没闹得太难堪,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一推三二五了……
蕙娘沉思了片刻,这才解颐一笑,欣然道,“话虽如此,可你们不拿出证据,让我怎么说呢?还是让大爷来京一趟吧……牛家那里,也要打打招呼,一年那么多银子往里塞,怎么也得见点成效不是?拿人钱财□,该出头的时候,还是不能软。”
得此一言,那管事的自然jīng神大振,当下和蕙娘又密议片刻,商定等权家行过三房婚礼,诸事收歇时,乔门冬同李管事都会一同进京,和蕙娘共商日后宜chūn号发展的方向。
家里、宫里、商号里,大事小事,真是无日无之,好在除了宜chūn号之外,焦家其余生意,大本营都在京城附近,尚且还无人敢冒犯阁老两位亲家的威风,当然清蕙自己的那点陪房就更不用说了。这边递话那边打招呼,得了闲还要和权夫人、太夫人打打机锋,进了五月,歪哥办了周岁宴,权叔墨也娶了何莲娘,婚礼自然cao办得热闹体面,这都是闲话无需多提。等婚后行了三朝礼,何总督拖家带口下江南去了,这边何莲娘换了新娘华服,挽着蕙娘的胳膊,唧唧呱呱地打探起权家长辈们的爱好……蕙娘终于可以回冲粹园去歇一歇了。
作者有话要说:蕙娘终于是失去了祖父的荫庇,要开始直面明刀暗箭,还要为人挡枪啦……唉,宜chūn号也不容易,当时想吸纳新股东,的确是有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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