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朝鲜是蕞尔小国,什么动静都很难完全瞒死,所以她才会这样担心。要知道从前朝鲜闭关锁国,连和大秦的往来都不多,燕云卫更是懒得在他们身上花费心机,权家那个山谷,倒还算得上是绝对隐秘。可上千人在一处地方过活,必定是处处露出痕迹,不可能完全隔断和周围居民的来往,更别说凤楼谷和朝鲜王庭还有直接联系,盛源号这一进去不打紧,万一发觉不对向朝廷上报,这一切可就全完了。
但再怎么说,盛源号也都算是个庞然大物,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很难去限制他们的活动。其实,从某个角度来说,蕙娘也不乐见宜chūn号在朝鲜开设分柜,有些事,还是能撇清就撇清些好……
因乔大爷远在山西,有些事,又非得得他同意才好,蕙娘虽然在票号中威严日深,但说实在话,现在老爷子去了,权仲白又没有世子位在身,她办事也不好太过霸道。虽说蕙娘颇为介意,但这事,也只能等山西那边给个回话,再商量个对策了。雄huáng对乔大爷的反应,还不大看好。“这几年,咱们的银子赚得越来越多,桂家现在又是大兴的势头。二爷、三爷还好,大爷年岁不小,倒是想着守成得多。若要在朝鲜生事,那就必须他出马去办了,年轻一代,还拿不出手,恐怕大爷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盛源就是做得再好,有桂家在前头,也动摇不了宜chūn的根基——就是他们做得再差,有王家在,咱们也兼并不了盛源……”
蕙娘一人要管那么多事,这几年来,心思又在宫廷、政治斗争中放得多些,家事、铺子里的事,和票号中事,少不得都要栽培些亲信来处理,雄huáng也是从小跟着她一起长起来的,家学渊源,这几年间,宜chūn号的事都由她经手打理,在有些细节上,她要比蕙娘还懂。
“这说得也是。”蕙娘的眉头,又蹙得紧了一点,她慢慢地说,“这事,先搁一搁吧,等等大爷的回音也好,正好,我也能好好想想……”
雄huáng见她微微闭上眼睛,也是松了一口气,她起身要退出屋子时,蕙娘半闭着眼睛,忽然又梦呓一样地开了口,“你小侄子和乔家的婚事,还是算了吧。看帐人,不大合适同东家结亲戚的。瓜田李下,说不清楚……”
雄huáng顿时就出了一脊背的冷汗:看着是完全放手不管了,其实心底有数着呢。陈家就她一人在姑娘身边做活,她父亲和兄长都是焦家雇工。那边的家事,多半都是两个姨娘出面打理,姨娘是慈和人,不大管事儿,有些处置不到的地方,这里也是毫无动静。还以为,姑娘平时太忙,就没顾到娘家,不想,这里才和乔家接触,那里就被姑娘知道了。
闲来没事,不敲打敲打、揪住一两根小辫子,不然,底下人不听使唤呢……
她忽然就想起了这句话,忽然间,就觉得自己十分愚蠢、笨拙,姑娘的这句话,可不就是说给她听的?她倒是好,居之不疑不说,还反过来数落姑娘,为她瞎cao心……
也不提雄huáng这里,如何疑神疑鬼、战战兢兢,蕙娘自己靠在炕上出了半日神,咬着唇思绪不定,许久,方下定决心,正yù将权仲白找来说话时,那边乔十七又来求见,还带了一份董大郎的口供来给蕙娘看。
“十八般武艺还没使到一半呢,他受不住,全招了。”他颇有几分自得,“这件事,背后的确是有金主支持,弟妹你也知道,骗门中人,都比较老练。虽说金主也不会傻到自揭身份,但他们收人钱财,为人办事之余,也不免反过来探探底,为的就是预防今日这样的场面。——董大郎好歹是把命给捡回来了,他qíng愿随我们反过来对付背后那人。”
说了半天,也不说背后主使者究竟是谁,多少有点卖关子的嫌疑,蕙娘笑吟吟喝了一口茶,望着乔十七也不说话,乔十七倒觉得有点没意思,他讪然道,“说来也是奇怪,虽说那家人和您们家也是有宿怨的,但这些年来,还算是相安无事。现在正是他们家入阁的关键时候,怎么还要横生枝节呢?”
他这么一说,蕙娘哪还不明白是谁?她不由就冷笑一声,“原来还真是吴家在背后捣鬼。”
“据董大郎说,不论是给了钱,还是将他赶出来,背后都有后招等着,就是他现在失踪不见,待到一段时日以后,也会有人出面报官,说焦家私自囚禁良民。骗不骗得到钱是一回事,吴家就是要给焦家添添堵。”蕙娘一边看口供,乔十七一边说,“若骗到钱,多少都是他们的。是以董大郎也热心行骗,不过钱再好,和命比又是身外之物了,等了几天都没见我们有放人的意思,他怕也知道那人的话有点不靠谱,再加上受刑不过,也就招了。”
“顺天府里,虽然有吴家的门生,但知府也是个明白人,”蕙娘淡淡地道,“我们先去打了招呼,也算是占着理,他不至于行事太偏的……不过,就是这样,也该把董大郎jiāo到他们那里去了——他身上没留下什么痕迹吧?”
乔十七至此方明白蕙娘jiāo代他,一定要用痕迹轻些的刑罚,是什么用意。不免叹道,“也好,这样一来,焦家越发是占着理了,吴家就是要发难,都捉不住多少话柄。”
他望着蕙娘的眼神,更有所不同,又补了一句,“我们已把蜡丸喂下,董大郎吓得屁滚尿流,看来是深信不疑。若能打通顺天府的关节,每天给他传一枚解药,只怕还能用他一用。”
他这么说,也不无显示自己,不显得自己过分无能的意思,蕙娘笑了笑,没有吝惜自己的夸赞,“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一次,多得你的照应,这样的脏活、累活,也不是谁都能办得这么利索的。”
乔十七发自肺腑地道,“我虽有些能为,可也比不上少夫人!”
他左右一望,又压低了声音道,“从前的事,我说我不放在心里,那是真话。少夫人挥斥方遒、杀伐果决,手段过人处,天下有几人能比?当日我摸懂了少夫人的心思,知道您没有用ròu刑的意思以后,一直挺着不说,直到二爷来了才开口,不是瞧不起少夫人——我是不想让少夫人,觉得我是个不可用的人。”
蕙娘本来和他一番客气,已经互相称呼弟妹、十七兄,现在乔十七口中,却又悄悄地换了称呼,又用上了尊崇的少夫人。
“这一次跟着您办事,更觉得心里有谱,遇事也不会慌张——有什么事,您都给出上主意,我们就跟着照办就行了。”乔十七推心置腹地低声道,“我们族里规矩,立嗣立贤,从来都不看出身的……”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又道,“现在那几位爷,不是全无壮志,就是志大才疏,还有的刻薄多疑。心思是大,可惜才具有限,事qíng办得不漂亮。光会内耗那可不行,以我拙见……”
蕙娘唇边,不免露出一点微笑,她轻声道,“十七哥你客气了,我不过一介妇人,有你说得那样好吗?”
乔十七说,“您虽可能还比不上国公爷,但差得也不会太远了——”
只这一句话,蕙娘便可以肯定:权世芒在东北,肯定没少和权生庵眉来眼去,不然,乔十七能是这么个说辞?这一次,又是长辈给铺了半条路,她用自己的表现,挣出了另外半条路。
“越发和您说破了。”乔十七见蕙娘不言不语,似有意动,便道,“后来的事且不说,只为了国公府的安危,您也应该借着这一次承德大会的机会,在会里争取争取,起码,得把凤主印给握在手心,否则,大计若不能成,只怕……”
话说到这份上,蕙娘不能不有所表示了,她想了想,便笑道,“十七兄,不瞒您说,我也有这个考虑——只是孤木难支啊,现在有了您的支持,也许,在承德我们还有一博的可能,不过,这还得谨慎计划——您请听我说——”
果然,已经是有了主意了。也是,这个焦氏,脑子里什么时候没有个计划?
乔十七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芒,他很快又调整了表qíng,专心地听起了蕙娘的计划。
作者有话要说:呃明天又要出门了,真是奔波的一个月啊!
不然我就五月安排拿全勤了5555,
大家的评论都有看,有空来回,谢谢!
☆、265说合
当天等歪哥下学回来,蕙娘便告诉他,“明儿起三天,你能休息了。”
歪哥一听就蹦起来,他倒不是就盼着那三天假了,而是因为自己的功课有了个结果,比较兴奋,当下便缠着蕙娘问个不停,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蕙娘被他缠不过,便道,“就和你说得一样,预了后招在等着咱们呢。给了钱说法就更多了,就是不给钱,也不是没有说法。”
歪哥道,“不给钱还有什么说法,您也细细地说给我听呗。”
蕙娘拿他没法,只好粗粗说了一遍,“不给钱放出去了,那就是我们心虚,分明是骗子还不送官。送了官,那就是我们污蔑他喽,那个人生得这么像,又如此淳朴,到时候他把手上挖掉一块,硬说我们把他的红痣给挖了,你就等着瞧吧,后头还不知道怎么打官司呢。到那时候,你娘和小舅舅的名声就真的臭了,若再来一个寻亲的,手里也有红痣,又该如何处置?”
人心险恶,歪哥听得都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那、那我们不送官——把他远远地送走——送到海船上去!”
“傻瓜,人家姓董,难道没家人?又是明目张胆上门来的,”蕙娘抚着他的头笑道,“都知道进了阁老府,忽然就没音信了,这不是明摆着做贼心虚吗?那就越发又有说法了。”
她这么一说,真是怎么都有后续,歪哥不免有点泄气,怒道,“难道就没招了!哼!这些人就是诚心找麻烦,欺负我们没靠山吗!我们家好歹也是国公府,不是挺厉害的么,怎么就这么受气!”
“我们家是国公府,你小舅舅家,现在却只算是六品人家了,”蕙娘也不免叹了口气,“现在是还在孝里,不好大兴土木,等过了今年冬天,阁老府那些规制全得拆掉,不然,对景儿就是话柄。国公府自然没人敢来欺负,可六品在京城,也算不得什么了。”
歪哥有点执拗地道,“这个六品,和别人家的六品可不一样,您和小姨不是都还在吗……我看,这事背后肯定有人!”
这孩子,现在开了灵窍,真是一天比一天懂事,蕙娘有些惊喜,亦难免有些伤感:孩子大了,不像从前那样,事事都依赖母亲,很快,他就会有自己的主意了……
“是有人。”她很快做了决定,“你也不小了,有些事,娘不瞒着你——这事,是吴家在背后做主。咱们家胎记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也就是他们这样的宿敌,有闲心收集这种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