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不尊重我,你高兴什么?”权仲白翻身把蕙娘压在下头,鼻子顶着鼻子地道,“而且你以为你踢毽子的样就很好看么,你还穿着男装呢。”
两人彼此攻讦了几句,蕙娘又叹了口气,轻声道,“真希望这船永远都别停,简单日子过多了,想到去广州以后那些尔虞我诈,也有点累心。”
权仲白笑道,“你不过是现在累了才说这话,前几天闲着没事,看你无聊得都要病了。”
他顿了顿,声调又沉了下来,低声道,“你预备怎么和仁叔见面?”
“同和堂的管事,见他还需要理由么?”蕙娘在他怀里变换了一个位置,道,“怎么,你怕燕云卫会暗中监视?”
权仲白摇了摇头,并未接口,他若有所思地道,“到了广州,看看qíng况再说吧。依我看十有八.九,我们是要在许家落脚的。”
的确,这一次权仲白带她合家南下,对外都说是他静极思动,带了一家人出来玩耍的。那么到了广州,不住许家住何处?杨七娘和权仲白还是拐了弯的亲戚,广州将军府又是广州城内最大最好的府邸了,兼且他们还一路带了许三柔过来,照应得还比较妥当。许家压根就没问权仲白和蕙娘的意思,直接派了车马在码头上等着,将一行人接往将军府行去。至于箱笼,亦用不着他们cao心。
蕙娘为了行走方便,还是穿了男装,不过依旧坐在车内,倒是放歪哥出去和权仲白一起骑马,自己带了许三柔同乖哥坐在车里。三柔见乖哥好奇,掀起帘子角往里张望,便帮他把帘子高高打起来,道,“这里热得很,这样才通气呢,有时连门帘都卷起来一点兜风。”
既然如此,四周行人许多都能看进车内,不过众人均都若无其事,并不以此为异,也很少有人好奇地窥探车内风光,倒是蕙娘等人看了新奇,乖哥时常指着路边的建筑,奶声奶气地问许三柔,“柔姐,这个是什么呀?”
“那是天主教教堂,”许三柔看了一眼,道,“和夷人村的那个十分相似,只是华丽得多了,你指的那是他们从海外运来的多彩玻璃,的确是十分好看。”
不说路上的教堂,这条街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的外国水手,穿着衬衫,露了裤子走来走去,倒是比夷人村那些受不得京城人的眼神和议论,进城时纷纷改为汉服的工匠们要大胆得多了,不过路人对此均十分漠然,仿佛已熟视无睹,压根不觉得奇怪。
他们一进城,就进了一条极为热闹的街,如非是许家派人来接,马车几乎要寸步难行,即使现在有人开道,车行速度也十分缓慢,倒是便宜了蕙娘和乖哥大饱眼福。蕙娘研究了片刻,道,“这里好多店老板就是夷人吧。”
许三柔凑过去看了,也笑道,“是,那都是专做夷人生意的,有的卖些家乡风味的小吃,有的为商人们提供宿处,因为会说夷话,房间也像是他们睡惯的,因此生意顶好。我们回去的时候,这几家店好像门面都还小呢,现在倒是都把隔邻的店面给买下来了。”
单单这条街上,他们能看到的部分,便有许多新鲜物事是连蕙娘都没看见过的,更别提整洁的路面,宽敞的街道,如织的人流……蕙娘算是明白权仲白为什么喜欢广州了,此地的确散发出和京城截然不同的活力。这一路走来,她竟没看见一个饥民乞丐,要知道,现在是秋后,年年这个时候,都有人因为收成不好,出来逃荒。除了京城方向素来是严防死守以外,各地省府都能看得到这样的流民,而广州城内人人竟都显得十分忙碌,可见即使有流民过来,也都立刻找到了工做,这亦是侧面说明了这座城市的繁华。
这条最热闹的路走完了,车马终于拐进了幽静的小路中,隐隐约约的花香顺着垂落在墙外的枝条,拍打在车身一侧,乖哥吓道,“哎呀,好有钱的人家,都是秋后了,满院子里还都开了花。”
三柔看他可爱,不由摸了摸他的后脑,笑道,“不是,这里气候暖和,一年四季都有花开的。祭祖都还要供奉鲜花的――除夕夜还穿单衫的时候有得是呢,比北边的冬天要好过得多啦。你要是能留下来过年,除夕那天,我带你出去买花。”
乖哥顿时大感兴奋,上下跳着道,“好呀好呀!和哥哥一起去,我们三个人,这就说定了!”
蕙娘看他小脸红扑扑的,也不免笑着摸摸他的头,许三柔又说些广州的特别之处,此时车行穿过几条幽静的小巷,已进了一条幽深的巷子,很容易看得出来,这条巷子内只有一户人家,并且前后也都是官宦巨富居住――才进了这条巷子,两侧的喧嚣市声顿时便消散殆尽,可见这前后左右应该都是私人住宅,因此才能如许安静。
许三柔果然介绍道,“这里前头就是将军府了,从前爹和桂叔叔都在这里办公。后头是我们家――”
她冲乖哥笑道,“在路上,我是客,你们带我玩,到了这里,你就是客。想吃什么玩什么,你只管和我说,哥哥们不在,我就是大姐姐啦。”
她看来是要比在船上活泼得多了――眼神晶亮亮的,却还矜持地挺直脊背,维持着良好的仪态。蕙娘看在眼里,不禁会心一笑。
眼看前头进了府门,许三柔的眼睛更亮了起来,待车挺稳以后,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掀开门帘,却还是等小凳子拿来,才秀气地拉着乖哥先下了车。蕙娘这里才刚钻出车里,就听到她欢叫一声,“娘!”紧跟着便如rǔ燕归巢一般,直扑进杨七娘怀里,紧紧抱着她不放。
杨七娘面上也满是笑容,她亲切地用眼神和蕙娘打了个招呼,便低下头亲昵地在女儿耳边说了几句话,一旁一个小男孩也上下跳着道,“姐,抱我、抱我!”
许三柔立刻又紧紧地抱住弟弟,和他腻歪去了,杨七娘这才过来和蕙娘招呼,笑道,“屋子早给你们预备好了,快先去洗尘休息一番,换了薄衣服,过来吃点心。”
蕙娘自然不免谦让,“我们叨扰了。”
“这是什么话。”杨七娘摆了摆手,“不独你们几个,连燕云卫卢统领我们都给安置下来了。皇上jiāo办的差事,升鸾哪能不用心?他今日出城去练兵了,还不知道你们回来,不然,早就去码头接人了。”
这话是同时向着蕙娘和许三柔说的,许三柔听了,顿时嘟起嘴,失望地道,“爹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呀?”
杨七娘在外总是十分得体大方,像是永远都戴了一张可亲的面具,在自己家里,却显得十分放松,也许是因为女儿回来,她特别地有jīng神,往日那风摆杨柳一般的怯弱倒是消褪了不少,因笑着对三柔道,“你若愿意,一会自己骑马去找他也好,海上那么大,如何传信?晒也晒晕过去了。”
又向蕙娘笑道,“都说女儿是父亲……”
顿了顿,又笑道,“是父亲前世的恩人,所以这一世才做了父女。我常说,升鸾和三柔就是应了这句话,在我们家,三个男孩比不过她一个。她也不粘我,更粘她爹。”
许三柔偎在母亲身边,浅浅地扮了个鬼脸,便嚷道,“热呀,娘,先洗过澡再说吧。”
众人也觉得一番折腾流了不少汗,于是都回去梳洗了,换上轻薄衣裳,这才又坐在一起用杨七娘备好的冰镇西瓜和凉茶,许三柔赖在母亲身边撒娇放赖,半点不比歪哥好带。蕙娘不禁笑道,“看来是和我们真正都熟了,也不装样啦。刚见面的时候,觉得她文静得不得了呢。”
杨七娘怜爱地拂着女儿的浏海,道,“你看你,好热的天气,还粘过来,才洗了澡,又出汗了不是?”
一边笑向蕙娘道,“也是被我们宠坏了,升鸾常说,一辈子不必出嫁,都养在家里算了――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要不是我坚持,恐怕在外人跟前的那点表面功夫都不会做呢。”
蕙娘倒觉许三柔这样更生动,更像个九岁的孩子,她微微一笑,还未说话,歪哥已嚷了一句夷话,许三柔听了,急急地向他摆手,也说了几句叽里咕噜的话儿,歪哥一听,脸都红透了,两个孩子jiāo换了几个眼色,均都偷偷去看杨七娘。
蕙娘现在,只听得懂一些英语,却也只是随便学学,她肯定是什么都没听懂,见孩子们如此反应,也去看杨七娘,杨七娘唇边含着文雅的笑意,仿佛没听到一般,只是意味深长地瞟了女儿一眼,便向蕙娘道,“说来,这一次的差事,姐姐打算怎么办?”
蕙娘度其语气,皱眉道,“听起来,弟妹你似乎不大看好?”
杨七娘亦不否认,她长出一口气,道,“恐怕是有点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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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南海诸国,人口还不算太稠密。”把孩子们打发到别处自在玩耍去了,杨七娘和蕙娘在窗前相对而坐,虽说天气闷热,但屋子高挑通风,又能遮阳,还有木制团扇轻轻转动,两人均不觉暑热,蕙娘也觉得一路疲惫,一扫而空。她舀了一勺绿豆汤轻轻送进口中,听杨七娘续道,“因当地天气炎热,蔬果丰美,土著往往比较懒惰。说来有趣,最勤快的反而还是我们这附近一带下南洋去的大秦人。他们在当地抱团很紧,渐渐地也经营出了一番天地。你要说南洋哪里米粮最多,其实还真是这些华人手里米粮多。我们大秦人爱存粮嘛……别的地方,小国寡民的,就算是官库存粮也不会很多。”
她见蕙娘皱眉,便道,“你要知道,这个地方的稻米那是一年三熟,他们留粮太多反而容易霉坏了。即使是洪水大灾,全国受灾,洪水能泛滥多久?支持一时下一茬也就种出来了。再说,不吃米饭,遍地还都有果树呢,那边日子太好,人都给养懒了。就是想从官库淘换粮食,恐怕都淘换不出多少来。”
蕙娘并不怀疑杨七娘这话的准确程度:只看此女jīng心布置了机器之局,便可知道她办事绝对靠谱,这种事要查证也十分容易,不是十拿九稳,她没必要往外说。
“这么说,倒还真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她一扬眉,“这事你没和皇上回报?若是早知道如此,我都不必过来了,直接在京城当地拿银子买米倒好了。”
“按你们要买的数目,”杨七娘笑吟吟地道,“全国的粮价都要上涨,这买卖不合算不说,且还容易引起**。粮食,肯定是要从国外搞的……只是现在国外似乎一时搞不到而已。这个差事,实在是为难得紧,连我都想不出什么办法,若非**子这样人物过来,我根本都不会把实qíng吐出,不然,真和你说得一样,那是太不讨好了……”
蕙娘稍微一想,也明白杨七娘的为难:等她知道消息的时候,大部队应该都已经出发了,这时候再出言阻止,那的确是根本落不着好――这且不说,没准她还有后招呢,只是现在先不明言而已。她也没有继续追问杨七娘的意思,只是问道,“南洋的qíng况,除了你以外,燕云卫的人清楚不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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