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我都能品出来,他们如何品不出来呢?”歪哥眨巴着眼睛,“持续上书表明态度,不也是对皇上的施压吗?这事要办不下来,大臣们接二连三地撂挑子,皇上也很吃不消的。”
连这一层都参透了,蕙娘不免点头一笑,歪哥又道,“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现在发作这个话题。都说秋后算账,如是能忍耐到秋后,今年的税银解出来了,两厢一比,岂不是一目了然?这几年一直都在打仗,国库余银肯定特别好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拿这事说话,新党肯定大感棘手。”
“你今年才十岁啊,儿子。”权仲白不免叹息了起来,歪哥扮了个鬼脸,笑道,“这种事和下棋似的,用些心就钻研出来了,我觉得没什么难的。”
就是去年,歪哥还是懵懵懂懂的,在权仲白失踪以后,蕙娘含含糊糊地和他说了几句话,几乎一夜之间,这孩子就成长得多了,从广州回来以后,蕙娘有时都觉得有点看不懂他。儿子懂事了,她当然开心,可如今变得如此jīng明深沉,当娘的心里免不得也有几分伤感。她叹了口气,到底还是点拨道,“户部尚书是新党的人,造册的是他,懂行的也是他。贸然把手伸到户部,是要遭人忌讳的。这官场上的讲究,你就不懂了,各部管的都是各部的事儿,凭你怎么互相攻讦,这一层不能乱了。既然如此,又何必等到秋后?就是为了帐面好看,只怕今年户部也要把税银都给收齐了的……”
歪哥这才恍然大悟,因点头自言自语地道,“原来如此,各部之间,还有这样的讲究……”
权仲白看了他几眼,转头对蕙娘耳语道,“你说爹回来以后,见到歪哥如此,是否会欣喜若狂?”
蕙娘也不禁一笑,“他不是马上就要到了?等他回来,你自己问他吧。”
的确,良国公在盛夏过去之前,到底还是到了京城,jiāo割完差事以后,少不得同一家人开开会,了解一下京城局势的进展。蕙娘借机和他在密室商议了一番,几日后,一封密信,便经由鸾台会,被送往了东北。
作者有话要说:被夺权的王尚书……
一夜长大的歪哥……
还有可怜的林姑娘|
反正这个月都完结了也不追求全勤了!不过还是每天晚上会尽量12点前更新。
367满足
夏去秋来,京城的秋天,一向是很怡人的。今年秋天和去年、前年的相比,又多了几丝轻松的氛围:西北一带危局已解,虽然还有些首尾未完,但已非当时大战一触即发的危险状态。因此京师一带的紧张气氛,也随之渐渐地缓解了下来,京畿一带,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繁荣。
虽说南边吕宋也关系着整个帝国的饭碗,但仅从人们的反应来看,便可知道,和京师□势息息相关的,始终还是西北战局。以往在西北局势紧张时被默契搁下的党争,现在似乎又有了回温的迹象。理所当然的,京中也就自然更加热闹了,宵禁一旦放宽,官员们加快了夜里出门的脚步不说,那些浮làng子弟们,也重又开始了夜访青楼楚巷的日子。
当然,权贵们之间搁下的社jiāo活动,现在也悄然无声地渐渐恢复,仅仅是这个月,蕙娘就收到了几十张帖子。她不过择要紧人略应酬一番罢了,余下的帖子,不愿去的,现成的宜chūn号就是回绝的借口。
但饶是如此,上门拜访的各色人等依然是络绎不绝,杨善桐和她提起来时,便笑着道,“都说良国公府,不但是出了个好儿子,还娶了个好儿媳呢。冲粹园跟前车马是川流不息,简直比阁老府都要热闹了。”
今日是桂家宴客,蕙娘自然要过来捧场,她闻言不过一笑,周围众人却都笑着附和道,“可不是,都说世子夫人比首辅都忙,不是提前几天送帖子,都见不上人!”
现在西北那边浮现商机,吕宋的基业又渐渐稳定下来,身为宜chūn号东家,以及大秦皇家吕宋公司的创始人以及实际上的最高决策者,想要和蕙娘打jiāo道的又何止一两百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有事来求她。三教九流全来和国公府兜搭,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至少在这一两个月内,她的风头简直都要盖过权仲白了。在座众人,就不乏对吕宋极有兴趣的,现在见蕙娘过来了,自然全都奉承不迭,弄得蕙娘几乎不胜其烦。
好在不消片刻,福寿公主大驾到了,众人的注意力又全都被转移了开去,蕙娘方才偷得浮生半日闲,可和杨善桐站到角落里闲话。
福寿公主回归得的确异乎寻常地高调,一般如她这样,和亲又回国的公主,因到底嫁过,多数不是被安排去清修潜居,便是回宫居住。但她回宫的事本来就广为人知——上了邸报嘛,回京以后更是没有回宫生活,而是和一般已嫁寡居的公主一般,在公主府中居住。也和一般公主一样,同达官勋戚们来往。
此时北戎大乱的真相,多少已经传开,上层人多数都知道福寿公主在其中起的作用,自然也不以一般公主相待。她虽算是寡居投奔回来,但一般人均以极尊重的态度对她。此时见她进来,一gān人都起身行礼——虽说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诰命了,但蕙娘还是捕捉到了不少人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
其实就是她也有点吃惊的,现在桂含chūn和福寿公主的故事,几乎已经天下皆知。坊间都开始重唱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的故事了,这已经很说明问题。在这样敏感的qíng况下,桂家居然敢邀请福寿,而福寿居然也真的会来赴宴?
她不免把疑问的目光投向杨善桐,杨善桐唇边噙着一丝苦笑,冲蕙娘努了努嘴,蕙娘便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只见郑氏早迎上去和福寿寒暄了,两人言笑晏晏,看来直似一对姐妹花、手帕jiāo似的,竟是qíng浓意洽,丝毫不见一点火气。只是几句话,便显得熟稔,福寿先道,“上回姐姐说起的云雾茶,我今日顺手就带来了。”
郑氏亦捂嘴笑道,“妹妹有心了。”
两人均是容光焕发、chūn风满面,似乎未曾留意到旁人的讶异之色……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和公主姐妹相称的。
不消说,蕙娘再不是宴会的焦点了,整餐饭大家吃得好像都不大安心,均都十分留意福寿公主同郑氏两人。这两人却好像什么也不懂似的,照旧是言笑晏晏,更有甚者,福寿公主对郑氏执礼甚恭,虽不说执妾礼这么夸张,但看得出来,她算是把郑氏当作长辈来待了。
这算是什么意思?难道两人已有了默契,福寿公主不日就要入门做平妻了?桂少帅有天大艳福,竟能两头大?连蕙娘都有点看不懂了,觑了个空,低声问杨善桐,“难道是缓兵之计?”
杨善桐摇头道,“她已和皇上说明,好女不二夫,公主是不打算再嫁了……”
这件事蕙娘倒还真不知道,估计是公主私下和皇上提起,才没传到香雾部耳朵里。她有些吃惊地抬起眉毛,还没说话呢,杨善桐又补了一句,“你也知道,公主现在住的府邸,建制是不对的。新公主府,就圈在二哥家旁边……两家就隔了一条街巷。昨儿才下来的消息,估计你们都还不知道呢。”
这……蕙娘更晕了,想了半天,才由衷道,“少帅真不愧是一流人物,这种办法都想得出来——公主竟也愿意?”
杨善桐苦笑道,“这就不好问了,也许,劫后余生,公主也不想计较什么名分了吧。只要不闹出子嗣来,这样,也许也不失为最理想的解决办法……”
的确,蕙娘自己就没想到桂含chūn居然会用这种办法来应对皇帝的出招,再细思一番:除了在名分上委屈了公主以外,郑氏的正妻身份,郑家的脸面,公主的深qíng,桂家的军权,倒是都得了保全。唯独便是略对不起郑氏罢了,但反正他也不是没有姨娘,这比起停妻再娶,终究还是要好得多了。
回想起桂含chūn在何家山的表qíng,她也是若有所悟:多半是当时,他便想到了这一招吧。只是公主竟也愿意如此委屈,亦算是有几分出人意料了。
此处毕竟人多嘴杂,不是说话地方,杨善桐也没解释太多,只说了句,“过几日去冲粹园寻你。”便又回席招待客人,蕙娘踱回屋内时,恰逢福寿公主议论北戎局势,“北戎汉子最重荣誉,这一次……罗chūn死得多少有些不明不白,北戎当地群qíng激奋,不论谁要继承罗chūn的糙场,都要打着为他报仇的旗号。今后几年,虽说军队的人数不会太多,但北边恐怕也很难得到完全宁静,大战可免,小战是免不得的。”
她在糙原上历练多年,气质终究是洒脱gān练多了,此时侃侃而谈,竟大有名士风范,眼神和蕙娘遇见了,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又对众女眷介绍糙原上的种种事迹。
一时席终,众人都转去看戏时,福寿才过来向蕙娘招呼,因道,“听说神医终于回归京城,我也是松了口气。若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要良心不安了——早知道,就该让他和我们一道走,也免得嫂子还虚惊一场。”
此时福寿再谈起权仲白,语调已是十分淡然,显见是再不留qíng,蕙娘心里亦不知做何感想,她微微一笑,客气地道,“都是他自己肆意妄为,方才惹来了这场麻烦——却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了下去:虽说只见过几面,但在福寿成亲之前,那特别的来往,却令她们又要比别的女眷更熟悉一些。这种微妙的关系,确实是难以解释,但彼此对面的时候,却并没感觉到生疏。
蕙娘也不知哪来的冲动,沉默了一会,居然直接问道,“现在这个样子……公主已可满足了吗?”
福寿浅浅一笑——她也算是天生丽质,虽然在糙原上多年风霜,但天幸并不显得苍老,仍算是个秀□。如今盈盈而笑,也算是自有风姿。“经过连番生死,我已经学懂了珍惜。其实很多事,只有你去在意、去攀比,才能困扰到你。现在这样,我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这话说得,竟是大有智慧,蕙娘一时居然无法回答,她沉默了半晌,方真心实意地道,“这世上如公主这样坎坷的人,的确也并不太多。公主亦算是有大智慧、大毅力,方能从苦海中解脱,我亦祝愿公主能永远开心快乐。”
福寿公主冲她点了点头,又露出笑容,迎上郑氏,挽着她的胳膊,同她一道喁喁着走远了。蕙娘目注郑氏背影,忽然间也想知道,她如今到底快乐不快乐。
正这样想,郑氏偶然间回顾一眼,两人眼神遥遥碰到了一处,蕙娘便对她做了个微微疑问的表qíng。
郑氏一怔以后,仿似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亦扬起了一点真心的笑意,冲蕙娘轻轻地点了点头。
蕙娘初初有些不解,后又想到:郑氏的亲生子,如今应当已经平安长大,快到可以议亲的年纪了。她的娘家亦不必蒙受女儿被休弃的屈rǔ,甚至于她还是能和以前一样保有一部分的丈夫,她便又能理解郑氏一些了,也许,郑氏也没什么好不快乐的。毕竟,并不是这世上每一对夫妻,都需要两qíng相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