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回来,神色冷静下来,只拖了一个极大的箱子,便把云鬟抱起来,放在里面。
季陶然不知他要做什么,然而身上血流不住,整个人有些发晕,竟无法问出声。
卢离走过来,歪头仔细又看了他一会儿,才恳切般说:“季公子,你真是个好人。”话音未落,一拳挥过去。
季陶然本就撑不住,如此一来,便一声未出,晕了过去。
季陶然是比云鬟更早醒来的,且早已经查看过。
他并没有对云鬟扯谎,他们的确是在一个“柜子”里,只不过他没告诉云鬟的是,如今这个“柜子”在何处。
倘若是放在外头,不管如何,都会听见些许声响,可是如今这个柜子,却透着憋闷沉重之气,连任何轻微的声响都没有。
季陶然伸手轻巧板壁,并不似敲击木板发出的“咚咚”声,反而一股沉闷声响,仿佛敲在泥地上。
他身上的伤口不知流了多久的血,整个人晕晕沉沉的,却只竭力抱着身边的人,探着她的微弱鼻息,知道她还好,就觉心安。
安抚了云鬟那几句后,季陶然已经是qiáng弩之末了,耳畔听着她的声音,心魂儿却仿佛幽幽然飘dàng离体了一样。
云鬟听不到他回应,浑身发冷:“表哥?”
季陶然朦胧中听见这声,却无法回答,只听云鬟骇然大叫:“季陶然,季陶然!你答话,跟我说话!”
这既闷又黑的“柜子”里,女孩子的声音听来格外惊魂,季陶然察觉她拥住自己,声里渐渐带了哭腔:“季陶然,别死!求你别死!”
她如此慌张,从来都是那样安静冷淡的一个人,此刻却为了他这般失神。
倘若他死了,留她一个人……可怎么是好?若给她知道了如今他们身在何处,又该怎么慌张害怕呢?
已经有些缓慢的心跳,慢慢复苏过来,季陶然咳嗽了声:“妹妹。”
云鬟身子绷紧,季陶然低低笑说:“我怎么会死呢?我死了,妹妹会伤心的……所以我、不死,我不会死。”
如墨的黑暗中,云鬟睁大双眸,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季陶然将她的头往胸前轻轻按落:“我不会死……别哭了。不许为了我伤心。”他的声音极微弱,却很坚定。
两个人相依相偎,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头顶上某处,忽然传来轻微的动静。
依稀是有人欣喜若狂地大叫道:“找到了!”
先前,哑巴胡同鲁家旧宅之中。
卢离对白樘供认:“我叫了一个人,把他们运走了,这会你们纵然找到,也不过是两具尸体罢了。”
临时放弃动手换了地方,其实在卢离意料之外。
他因筹谋万全,从未有过放活口之意,所以在发现无法动手之后,他飞快地想了另一条路。
卢离道:“那个人叫陈老三,是负责运尸首往城外乱葬岗的,我叫他把人运走埋了。”
京兆府有时候会收留一些无主尸首,这是个脏乱差使,无人喜欢,多是卢离担了,故而跟那陈老三十分熟悉。
此时此刻,他的口吻仍是淡淡的。
仿佛吩咐埋了的,不是两个活人,而是两个无足轻重的物件儿。
所有人都无法出声,连呼吸都停了似的。
只有卢离还在说:“她说那被我杀死的所有人,跟我有关的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只不知道……此刻她是不是也在看着我呢?”他嘶嘶地又笑了起来。
此刻,暮色四合,huáng昏将至,很快,便是黑夜。
戌时五刻,暮鼓敲响,城门关闭,此刻距离城门关,已不足一刻钟了。
铁卫同京兆府盖捕头飞快去寻那陈老三,不料那老头子并不在家,忙打听四邻,才知道他这个时候是泡在酒馆里。
当下一堆人又如风似的赶了去,小酒馆内的客人见了,吓得一个个靠墙而立,不敢动弹。
那陈老三却已经喝醉了,趴在桌上酣睡不醒,叫也不应。
盖捕头揪起来,托着丢进厨下的水缸里。
陈老三打了个激灵,见是盖捕头,还以为又有差事,便道:“捕头如何亲自来了?”
盖捕头揪着:“今儿卢离叫你送两个尸首出城,你埋在哪里了?”
陈老三正乍醒懵懂,还未回过神来,盖捕头吼道:“快点儿说!”
跟随铁卫一块儿而来的巽风道:“时候来不及了,带他出城!”
众人拖着陈老三冲了出来,才赶到街头,就遇见白樘跟赵黼两人,身后是蒋勋跟白清辉骑着马赶上。
那陈老三被人横拖竖拽,正有些不受用,却也半是酒醒,依稀认得白樘,便要下拜,白樘问道:“今儿卢离叫你送的尸首在何处,果然在城外?”
陈老三愣了愣,僵着舌头道:“是、是有……在城外!”
白樘见天色已暗,道:“来不及多说了,出城!”
赵黼见这陈老三醉醺醺地几乎站不住脚,他不顾腌臜,揪着后脖颈子把人擒上来,横搭在马上,打马便疾行。
陈老三吓得大叫起来,白樘等紧随其后。
夜晚将至,路上行人渐渐少,马蹄声如雷车驰过,眼看将到城门处,却听得暮鼓响起,那守门的士兵正忙将城门关起来。
巽风忙喝道:“且慢!刑部办案!”
那边儿微微一愣怔的功夫,就见眼前一道暗影掠过,那马儿如同生了翅膀的云龙似的,霹雳咔啦从身边儿掠过,掀起的冷风把人的眼睛都刺痛了。
依稀还有几声难堪的呕吐尖叫声响,不知何故。
此刻那城头上的校尉见有异样,已经赶了下来,却见白樘一行来至跟前,因拦住道:“原来是白侍郎,且止步,暮鼓敲响,禁出入。”
白樘皱眉,还未出言,那校尉道:“下官职责所在,请侍郎见谅!”一抬手便要命将城门关闭。
巽风在白樘旁边,只看他。
却见白樘眉睫微动,巽风再无迟疑,当即一低头,一抖缰绳!
那守门的士兵将要拦住,却已经来不及了,那马儿雷霆万钧地来到跟前儿,士兵们难搦其锋,又生怕被马儿撞踏,即刻躲避,这刹那间,巽风已经堪堪从那两扇城门中疾驰而出!
其后,白樘便道:“请见谅,先前出城的是晏王世子,世子xing子急,若不跟上,只怕会出事。”
校尉先前自也看了个大概,也明白赵黼为人是个不好惹的……只不过白樘是个正直君子,可以用国法律条来压罢了,倘若是赵黼在跟前儿,倒也未必敢多嘴。
此刻见好就收,拱手道:“侍郎不必介意。”
白樘见校尉自去了,便拨转马头。
清辉因问:“父亲,他们可使得?会不会人手少了些?”
白樘道:“巽风会见机行事,你且先回府罢,我尚要去个地方。”
清辉问道:“去何地?”
白樘知道他极关心此事,不肯瞒着让他悬心,便答:“去静王府。”
清辉想了想:“既然如此,父亲且快去。”
白樘知道他懂了,当下便吩咐几个铁卫守在城门边儿上,其他的回转刑部,自个儿略带了几个人,便往静王府而去。
当下这一gān人等才又分散开。蒋勋因不解,就问清辉:“如何四爷这会子去静王府?”
清辉道:“静王素有贤名,跟世子jiāoqíng又佳。”说到这里,略放低了声儿道:“我先前曾听人说起,静王有一面御赐金牌,拿了便如朕亲临。”
蒋勋睁大双眸,这才明白。
且说赵黼带着那陈老三,贴地狂风似的卷出城,才放慢马速,问道:“你把他们埋在哪里?”
陈老三早吐得死去活来,又被颠的骨头神魂都要散了,哪里顾得上回答。
赵黼冷冷道:“知道什么叫‘活埋’吗?我数到三,你若还想不起来,你便可以选一块儿好地方闭眼了。”
陈老三一个激灵,叫道:“我说我说,是在前头乱葬岗旁边儿……”
赵黼眉头紧皱,这会子巽风快马加鞭赶上来,正听了这句,然而两人心同时一沉,虽知道了地方,却反而更闷重了。
眼前的暮色越发浓了,几乎看不清路,陈老三虽然吃苦,却不敢吱声,幸而马跑得快,不多时来至地头。
赵黼跃下,把陈老三扯落:“在哪里。”
陈老三晕头转向,且又乌漆墨黑一片,哪里能分清楚,巽风下地,把他扶住:“快仔细认认!”
赵黼放眼看去,野地里静悄悄地,因他们一来,把许多栖息在坟茔树林子里的野鸟吓得高飞而起,发出咕咕声响,十分瘆人。
又有些萤火虫翩翩飞舞,荧光微微,更如鬼火一般。
赵黼qíng不自禁奔前几步,又走开往旁边跑去,忍不住大叫道:“崔云鬟!”
这旷野中只他的声音传了出去,仿佛永无回音。
身后陈老三定神儿,勉qiáng指点了两处地方,巽风从怀中掏出火折子,赵黼从地上乱抓起些枯糙树枝,点亮了瞧去,却见地上并不似新挖过的痕迹。
巽风因道:“你白日埋了的,不是两个死人,是两个活人,你如今还不好生想想,是要怎么样?”
陈老三“嗷”地叫了声,受惊匪浅:“活人?”
赵黼道:“你最好快点找对地方,不然,你就在这儿住下。”
陈老三战战兢兢把火把拿来,觑着眼睛细看了会儿,终于道:“我想起来了……”忙跑两步,在坟圈子外头,道:“是这里!”
两人早跑了过来,果然见新土宛然,中间居然有个不大的深坑dòng透了下去。
陈老三嘟囔道:“我埋在这里的,是这里没有错了,如何会有个坑呢?难道、难道他们爬出来了?”这话说完,遍体生凉,忙噤口,只念道:“有怪莫怪,百无禁忌。”
赵黼跟巽风早顾不得,双双跪在地上,只用手乱刨,沿着那坑dòng掏挖了一臂之深,巽风失声叫:“找到了!”
两个人用尽毕生之力,顷刻间把那土挖开,露出底下一个方形箱子。
陈老三举着火把在旁边看,生怕人死了自己脱不了gān系,便道:“我、我是奉命埋了的,哪里知道死活呢……”
赵黼看着那上了锁的长柜,真如一个棺材板,竟不敢上前一步,就哑声对巽风道:“你、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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