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可繁有些委屈,又担忧赵黼,趁着母亲跟晏王妃说话的功夫,便偷偷地跑去探望。
赵黼见了她,却是淡淡冷冷的。
张可繁蹭到跟前儿,轻声道:“世子哥哥,我哥哥那天下手重了些,你不要放在心上。”
赵黼道:“你不必替他道歉,他并没伤着我。”
张可繁忙又道:“爹爹已经责打过哥哥了,他以后不会再跟你动手了。”
赵黼才转过头来,正色看着张可繁,道:“小丫头,那天你也在场,难道我打不过张振么?你倒是要替我带句话给他,下次对上的话,他就没这回这样好运了。”
张可繁撅了撅嘴,却又嗤地一笑:“听你说了这话,我就放心了,可见并没伤的极厉害。”
赵黼道:“你放心什么?我伤的如何,跟你什么相gān。”
张可繁便不言语,只是偷偷瞥他,赵黼淡淡道:“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快离了我。”
张可繁却并不走,犹豫了片刻,方问:“世子哥哥,如何这两天,外头有些传言竟然说、说你……”
赵黼道:“说我什么?”
张可繁微微忐忑,问道:“说你喜欢崔家死了的那个姑娘,叫崔云鬟的?”
赵黼啐了口,面上不屑一顾。
张可繁一喜:“果然不是真的呢?”
赵黼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尸首,凭什么说人死了?”
张可繁一愣。赵黼又道:“还有,并不是什么‘传言’,而是我着实地喜欢她,你可听明白了?”
张可繁脸色微变,竟说不出话来。
赵黼懒懒地翻了个身儿:“你去吧,我累了。”
张可繁低着头退了两步,却又停下,小声儿说:“可是、可是众人都说她已经死了,何况太平河那样大,找不到尸首自然是有的,世子哥哥……”
赵黼猛地坐起身来,脸色竟如雪一般,只双眸如同寒星,盯着张可繁道:“真的死了又怎么样?本世子给她守寡!成了么?”
张可繁张了张口,最终高高地撅着嘴,含恼带嗔瞪了赵黼一眼,转身跑出门去了。
自此之后,京城之中传言越发甚嚣尘上,据说晏王世子赵黼钟qíng于崔侯府的一位嫡小姐,结果那姑娘是个命苦的,从小儿被冷落在偏僻外地,回了京城后,在府内又不受宠爱,偏偏命途多舛,又被贼人掳劫,几乎失了清白……这姑娘也是个烈xing之人,便投水自尽了。
而晏王世子闻讯,又急又伤,竟吐血晕厥,连宫内的太医都惊动了,说什么:年少吐血,怕是激发内伤……命不久矣……
又有若gān花边消息,说是骠骑将军之女看上了世子……奈何世子一心都在死去的崔姑娘身上,因此对张姑娘不理不睬,张姑娘的兄长为妹出头,竟又“误伤”了晏王世子……
先前对京中之人,上至权贵下到百姓来说,一提起晏王世子赵黼,便是个混世魔头的形象,然而因为此事,顿时之间,原本的魔头便成了一个苦心痴qíng少年似的。
对众人而言,此等八卦新闻,却更是喜闻乐见,比先前赵黼打过什么恒王世子赵涛更加令人雀跃。
瞬间,京城街头巷尾都在传说此事,起初是新闻,然后便是说书者开始编排,最后连话本儿都有,轰动一时。
而皇帝也自然知道此事,因一面命刑部调查崔云鬟之死,一面儿急传崔印入宫,便将崔印申饬了一番,又喝令崔印自回府中,好生反省,且阖府上下一起自查自省,不得怠慢。
把个崔老夫人“jī飞蛋打”似的,痛苦难当,也随之大病一场。
赵黼在京内养了近一个月的伤,才逐渐有了起色,正赶上云州来了消息,说晏王病倒,且边关又生战事,内忧外患,赵黼便自请回云州。
晏王妃因为疼爱儿子之故,再加上原本想给赵黼安排的亲事也都“告chuī”,便也请随他一块儿回云州,皇帝也都准了。
是以就在大年除夕这夜,云鬟心绪烦乱自梦中醒来,推窗看见瓦片上寒霜之时,在遥远的西北,却真正是“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的时候,月光之下,赵黼同一队士兵埋伏在沙沟之中,双眸似鹰隼般盯着前方地面。
赵黼并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小城之中,崔云鬟夜半醒来,正想到他。
他也不知道当她凝视着青瓦白霜之时,曾想起在鄜州宝室寺,他促狭撞钟,惊吓到她的那场。
他需要打起十万分jīng神来应对面前这场一触即发战事。
因为这场战里,他遇见了一个十分棘手的劲敌,也是曾经的旧识——花启宗。
对云鬟而言,赵黼的一生之中打过太多的仗,但每一次对她来说,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她害怕听见那些字数,比如己方战死若gān,杀了敌军若gān,有俘虏若gān,攻城,对峙,坑杀,斩首……等等。
一场场战事之后,赵黼身上的伤也一次次多了起来,有的甚至伤的十分要紧,单看伤痕,就能推知战事的惨烈程度。
他身上的伤,只怕除了随军的医官,天底下没有人再比她更清楚了。
她虽不愿看,却仍是不可避免会看见,看见了,便忘不了。
或许他身上每一道伤,都代表着一次xing命攸关的生死之战……但是她着实不想去探究,也不想记住。
那些都太过冰冷残酷,比她所看过的那些刑部卷宗……更让人无法忍受。
毕竟人命案件,除了连环杀手之外,都是一桩一桩发生,可是战场上……动辄便是成百上千活生生的xing命。
所以才有意回避那些,倒不仅仅是为了回避跟赵黼相关而已。
当听见周天水说赵黼代替晏王出征,她不由下意识地在心底搜罗,虽然并不太清楚详细,可却隐隐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正思忖中,周天水道:“是了,先前托老谢叔送去的衣裳,可还喜欢?”
云鬟回过神来,道:“甚好,周先生有心了。”
周天水笑道:“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只捡了件儿顺眼的罢了,不弃嫌就好,可穿过不曾?”
云鬟道:“尚未。”
周天水见她始终淡淡地,温和中带一丝疏离,便笑道:“先前只听说凤哥儿人物出色,我还只当他们胡乱夸口呢,今日一见,连我也要拜倒了。”
云鬟微觉奇异,便问:“是谁替我胡乱夸口?”
周天水眼珠一动:“自然是那些街坊,我虽才来,却已经听了好些有关你的传言了,譬如原本那张三郎跟王娘子的事儿,又比如乌篷船人命案……是了,还有徐二公子金器行之事,真真儿如雷贯耳呢。”
云鬟微微汗颜。周天水却又觑着她道:“是了,方才我听本县县丞也在说,原来韩捕头临去之时,曾向县丞推举过凤哥儿呢。”
云鬟愕然:“何意?”
周天水道:“原来你果然不知的,韩捕头甚是夸赞你,只是县丞说你毕竟初来乍到,且年纪又小,因此便耽搁着呢。”
云鬟心底暗暗叫苦,不由责怪韩伯曹多事。
两人说话间,来至水阁,却听里头众人又换了话题,仿佛不再议论战事了,而是说什么“原来这世子也是个痴qíng人物”等话。
云鬟因不知京城里的流言,自然不明所以,便同周天水一块儿入内,谁知才进门,便听另一个说到:“只是不知道这崔家的姑娘生得何等绝色,竟把个堂堂地世子爷迷得那样神魂颠倒,若得一见,死也甘心。”
云鬟闻听,如被人在心头打了一拳似的,猛地止步。
第159章
猝不及防在这陌生之地,从别人口中听说自己种种,且又说的如此离奇荒谬,这真是至为惊悚之事。
周天水回头:“怎么了?”
云鬟淡淡道:“没什么,周兄请。”当下彼此落座,并无二话。
顷刻,外头一阵骚动,原来是徐志清陪着徐员外而来,众人忙站起来迎接。
云鬟也随之起身,抬眼看去,却见徐沉舟竟也陪在旁边,随着应酬招呼,笑的一表人才正人君子似的,目光扫见云鬟时候,便向她微微一笑,单眼一眨。
徐员外团团见了一番,自回上席坐了,满面堆笑,道:“老夫本该早些出来陪饮,只是身子忽然不适,才歪了半晌,还请恕罪,我为迟来,先自罚一杯陪了大伙儿。”举起酒杯来啜了口,于是又饮了一巡。
正寒暄中,徐志清躬身禀告,道:“父亲既然出来了,底下的戏也都备好了,按照先前所选的,第一出是《百花亭》,第二是《孙悟空三打白骨jīng》,第三则是《龙虎斗》。父亲若是喜欢,就叫他们开始了。”
徐员外点头:“不错。”
徐志清身边儿的一个小厮忙跑出厅门,便一拍手,声音从水面传过去,对面戏台边儿自有人听见,便转到阁子里去传信。
不多时,便听得锣鼓声响,众班众粉墨登场,唱做起来。
云鬟这一桌上,便有个林书生,因看着台上,满面欢喜说道:“今日所请的这海棠班,也算是本地最出色的了,其中顶梁招牌自然是花解语,素来有‘花贵妃’之称,偏偏他的贵妃醉酒唱得最好,岂不正是应景了?”
另一个接口说:“所以我们底下也都赞他:虽艳无俗姿,太皇真富贵。只不过他如今年纪渐渐大了,多半唱不了两三年了。唉,最是人间留不住,美人辞镜花辞树,可叹啊可叹。”
林书生道:“那小海棠是他的弟子,倒是颇得他几分真传,以后也不知会是怎样造化,只不过未必能qiáng过花解语了。”
云鬟听如此盛赞,不由留心看去,见台上两个力士打扮的出来说了会子,便退下去,继而几个宫女扮相的迤逦往两边雁翅似的排开,一声袅娜婉转的“摆驾”,中间便走出个盛装打扮的杨贵妃娘娘来。
早在人没出现,先闻其声之时,已经令人心折,又见了这人,越发魂消,只见扮相雍容贵气,玉容花貌,果然有倾国倾城之意,手持一把折扇,行动处颤颤巍巍,回首时眸光流转,竟真真儿是绝色的人物。
众人虽知道这花解语是个男子,但一看这般扮相,行止,又听他的开腔,竟比个最妖娆动人的女子还不换。
云鬟也不禁看的入神,因曾见过薛君生的戏,自然就把天底下其他的戏都看轻了,谁知此刻见了这般,不觉惊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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