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向导生怕有意外,便请他们重又沿路返回。
如此又在客栈里耽留了两日,这两日里,赵黼每日也不过是出门乱走乱看,无事便在楼内,听些来往的客商闲话。
这日终于下了雪,天冷的很,正在房间内看窗外飘雪景致,便听得外头有些嘈嘈杂杂。
隐隐地听见有人道:“凭什么不叫我说,莫非我说的有误?如果那赵黼果然是我们郡主娘娘的骨血,舜人又yù杀他,为什么不叫他回来我们大辽?”
赵黼猛地回头,这一句话似迎面甩来的石子似的,叫他说不出话。
有两个侍卫守在身旁,各自捏了把汗。
雷扬道:“我出去看看。”他开门走了出去,在二楼栏杆上往下瞧去。
却见底下一个穿蓝的人正叫道:“我倒是哪一点说的不对?”
被质问的那人,气得脸色通红,双拳握紧,道:“你、你……”却是个口拙之人。
先前说话那人冷笑了声:“其实你不必答话,我也是知道的,听你的口音看你的相貌,必然是舜人了,你听我这般说,心里自然不受用。不过,若是放在以前,倒是可以拼个你死我活,可如今咱们两国议和了,大家太太平平过日子,又有什么不好?难道你们竟要眼睁睁看着赵世子死在你们舜国?也qiáng如回到我们大辽?”
在场的有一大半儿客商却都是舜人,听了这话,心中生刺。
有人说:“你听得不过是流言罢了,我们皇帝陛下向来英明,只怕是有人居心叵测,以讹传讹中伤我们皇太孙。”
另一个道:“说的是,如今太子陡然急病,必然是有人忌惮我们皇太孙,故意中伤而已!”
先前那人又冷笑:“你们说来说去,只是不肯承认赵世子是我们郡主娘娘所生,倘若这个是真的,你们又怎么说?”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一个道:“是英妃娘娘所生又如何,毕竟也是我们大舜的皇子,凭什么要来辽国?”
那人道:“不来辽国,难道死在大舜?”
不等众人回答,这人大声叹道:“当初我们天帝在的时候,一次秋猎,因兴起走远了些,竟被叛乱部族趁机虏获,是我们郡主娘娘,不畏凶险,巧施妙计,将天帝有惊无险地救援出来,天帝亲口称赞,说是我大辽的明珠,可惜居然明珠暗投了。”
这一番话说罢,有些知道内qíng的辽人,纷纷点头,有的道:“很是很是,可惜可惜。”
那人又道:“怪不得那赵世子会有万夫不当之勇,又有智谋,他为大舜效力了十几年,如今却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唉,郡主在天之灵,必然也是难以安心的,故而我可盼着我们亲王殿下将郡主的血脉带回,我大辽才……”
雷扬见此人这般聒噪,又听说的都是些让赵黼刺心的话,便想着要叫他住嘴。
摸了摸身上,只怀中揣着几两银子,没奈何,才要拈一块儿小的出来行事,便听得身后道:“你gān什么?”
雷扬忙回身,却见是赵黼走了出来,他便把那块碎银子握进掌心,道:“此人甚是聒噪乱耳,我便想略施惩戒。”
赵黼俯身往下看了片刻,忽地笑道:“管这些闲话做什么,可知有正主儿在等你招呼?”
雷扬一怔,复一惊,忙抬眸往下看去,却并无异样,只先前那人还在底下夸夸其谈。
正唾沫横飞,却有个辽人拉住道:“好了好了,不要只顾着嘴快,如今我们皇帝陛下宽厚、不理会这些,你便放肆起来,只若是给侍中那些人听见了,故意为难,又怎么说?”
那人方才住嘴。其他的舜人不解,便打听是何意,店小二悄悄解释说道:“先前上京里不许我们私底下谈论郡主娘娘,若给侍中的耳目听见了,拉进衙门里,生死难说,近来因睿亲王殿下出面议和,才慢慢放松了。”
雷扬听到这里,正蹙眉疑惑,转头看赵黼的时候,却见赵黼并未往下看,却是往上侧目。
雷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一颤。
竟见头顶三楼、对面儿的廊下,悄无声息地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位,青衣棉袍,同色帕子裹头,长眉细眼,竟是中年文士打扮,通身透着些儒雅气息,瞧着隐约有几分眼熟;另一个,却是个白净清秀的书童模样,两只眼睛骨碌碌地乱转,盯着赵黼。
雷扬有些不认得,赵黼唇边微挑,竟似向着那“文士”一笑。
三楼那人见状,也向着赵黼笑了笑,眉眼越发无害似的。
但雷扬盯着这般容貌,瞬间却如同遇了雷击,原来他已经认出来这文士是谁人……竟正是那个堪称赵黼死敌、又是大舜叛臣的花启宗!
就在雷扬惊心的瞬间,花启宗已经迈步绕过廊柱,竟像是从楼梯往下。
雷扬反应过来:“殿下!”即刻便要戒备叫人。
赵黼将他的手按了按,示意他不必着急。
不一会儿,果然见花启宗自楼梯口下来,不偏不倚地往此处而来。
雷扬暗暗屏息,眼带警惕盯着花启宗,不知他是几时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又是何时来到。
赵黼却浑然不惊,仍淡漠如许。
直到花启宗上前,向着赵黼躬身行礼,口称道:“参见殿下。”
赵黼打量此人,从鄜州生死之争,到云州城外一番血战,如今,却是以这种qíng形相见,真是时也运也,无法预料。
赵黼道:“你来的真巧。”
花启宗这才抬头,眼中仍有隐隐地笑意,道:“不敢瞒殿下,是特来寻殿下的。”
赵黼道:“哦?”
花启宗道:“无意听闻殿下进了上京,斗胆拜望。”
赵黼叹道:“你的耳目真是异于常人。”
花启宗道:“我毕竟跟殿下对手多年,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自然有些知殿下的xing子。”
赵黼挑眉:“你明明是百战百殆,还敢说知己知彼?”
花启宗咳嗽了声,他旁边那书童却“嗤”地笑了出来。
赵黼瞄了眼。
那书童正一笑嫣然,被他淡淡一扫,脸上微红,往花启宗身后躲开了步,半藏身形。
楼下人来人往,先前那吵嚷之人也不见了踪影,花启宗道:“殿下,屋内说话可使得?”
当下,两人仍进屋内。
雷扬仍十分警惕,便退到门边儿,那书童也跟他一样在门口垂手而立。
此刻雷扬已经瞧出来了,虽是男装打扮,却是个容貌秀丽的少女,站在自己身旁,时不时抬眸瞥向赵黼身上。
桌旁那两人对面而坐,赵黼道:“你如何知道我来了此处?”
花启宗道:“亲王甚是放心不下,同我细说过一路的qíng形,叫我留意。我又知殿下是去了云州,便派人紧盯云州内外的动向,且殿下毕竟非寻常人,虽改头换面,仍是极容易被人认出来的。”
赵黼道:“哦,大意了。”
花启宗道:“我看并不是,而是殿下并不怕被人认出来。”
赵黼淡淡道:“你倒果然是我的知己。”
“此事我尚未来得及跟亲王禀明,他若知道,必然喜欢,”花启宗道:“不过,殿下来上京,是为了什么?”
赵黼瞥他一眼,并不言语。
花启宗沉吟:“莫非,是为了郡主娘娘?”
赵黼还未回答,便听得外头又是一片呼喝之声,雷扬忙推门查看,那书童也跟着出门。
赵黼随口问道:“这是谁?总不会是你的夫人?”
花启宗摇头:“这是大公主所生之女,唤作天凤郡主。”
他答了这句,便道:“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一件要事yù跟殿下商议,正是事关睿亲王……”
才说了一句,便见天凤从外跑进来,有些惊慌说道:“姨夫,底下是耶律侍中,带了大批人马把楼围住了。”
这耶律澜官为侍中,却并不是靠着真才实学,而是靠着捕天鹅之术,太子见喜,一路提拔。
正是萧太子的心腹,素来小人,尤以拍马阿谀为能。
花启宗忙道:“这人认得你,你休要出去……”
才说了这句,就听底下有人大声叫道:“方才是谁在这里妖言惑众?”
舜的京内qíng势危恶,这大辽却也有些风起云涌。
只因萧利天议和功成,停了刀兵之争,民间名声甚佳,且又因萧利海的缘故,便更加风生水起了。
何况萧西佐因亏心之故,对这位侄子甚是偏爱。萧太子原本就有嫉妒之意,如此便越发视若眼中钉了。
暗中吩咐耶律澜叫盯着坊间动向,方才那蓝衣人在底下大赞萧利海,早有人报知外间的巡城,便惊动了这耶律澜,yù来杀一儆百。
第481章
里屋说话这会儿,底下已有惨叫声传来,又有各种告饶此起彼伏。
萧天凤起初还只偷看赵黼,听到外头这般乱响,不觉睁大双眸,流露惊惧之色。
花启宗因有正经大事,不顾理会底下,还想跟赵黼再行商议,不料萧天凤跑到门口,又往外打量。
因门扇打开,底下的声音越发清晰,是先前发声的那蓝衣人叫道:“你们这帮jian佞,蛊惑主上,我大辽有你们这些禄蠹,迟早也要衰亡……”话音未落,便又一声惨叫。
又闻一个声音yīn狠说道:“给我打,狠狠地打死!”
只听“啪啪”声响,竟是鞭子挥动,伴随着厉声惨呼。
萧天凤焦急道:“姨夫,他们会打死那人的!”
花启宗皱眉,面露为难之色,天凤道:“我听人说耶律澜他们最凶狠残忍,还用什么pào烙刑罚来惩治异党,姨夫,难道你不管?”
惨叫声声传来,花启宗握拳。先前他投奔大辽,虽得萧西佐重用,然而因屡次败在赵黼手中,就算萧西佐仍是一力维护,太子跟一gān同党,却不以为然,日渐轻视。
且花启宗隐隐地又偏向睿亲王,故而若不是公主得力,太子早就容不得花启宗了。
所以当此qíng形,花启宗不便贸然出头、得罪太子的人。
天凤见他迟疑,跺跺脚,自己跑出门口,栏杆前指着底下,大声叫道:“还不住手!”
底下耶律澜正打的兴起,把那蓝衣人打的遍体血淋林地,忽地听有人喝止,抬头看时,却见二楼处一个清秀少年……才要喝骂,细看却心中一喜,认出是萧天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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