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巫族擅毒,白巫族擅医,然而所有的巫族人都擅长养蛊。这蛊,能杀人,也能救人。”茹末伸手轻轻地抚着手下的铜盒,“这里面,就有一只能够救治太子殿下的蛊虫,只要将它种在殿下体内,再用药仔细调养一些时日,太子体内的那些毒,就再也不必忧惧了。”
洛骁眼神微动,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听身旁一道声音清清冷冷地响了起来。
“姑娘将好处都给说尽了,只是不知道,若是种了这蛊,于孤而言,又须得承担什么风险?”闻人久因着乏力而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恹恹的状态,只是一双眼睛却依旧是清醒而冰冷的,望着茹末,像是淬了冰一般。
茹末抬头看着闻人久,抿了抿唇,道,“我手上的这只蛊,名为‘金线’,是蛊虫之中极为罕见的一种,养在身体里,可以抑制体内吸收的各种毒素,它会自行在你体内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
“世代的巫族长老们都会私下去培养一些金线蛊以备不时之需,只是二十年前——”茹末说到这里,眸色猛地沉了一沉,只是不过顷刻,却又qiáng行将心中翻涌着的qíng绪全部压制了下来,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二十年前,黑巫族勾结外人对白巫族进行了一次袭击,那一战双方伤亡都十分惨重,在逃亡期间,长老们培养的金线蛊都遗失了,剩下的,就只有一开始就已经被种植在幼童身体里的那些。”
洛骁扫了一眼茹末手中的盒子,心中模糊有了个底,开口便问道:“若是没有金线蛊,你会如何?”
茹末道:“大约活不过一月罢。”
“那你如今?”洛骁审视地望着茹末。
茹末笑了一笑,道:“这便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了。金线蛊向来都是成对的,分子蛊和母蛊。当初种蛊时,长老是将这一对蛊虫同时种进了我的体内,这次我拿来的,便是这金线蛊的子蛊。”
“子母蛊?若是孤没记错,孤曾在闲书杂谈里看到过,若蛊虫分为子母,则有子死母存,母死子亡这一说罢?”闻人久极轻地开口问道。
茹末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微微叹了一口气,妥协似的笑了一笑,道:“原先倒也想着糊弄过去,却不曾想殿下纵使已经病成这般模样了,倒还依旧敏锐得可怕。”说至此,又停了一停,才点头道,“太子殿下说的不错,若是种了这子蛊,那殿下的命便是同我栓在了一处。若是有一日我遭遇了什么不测,殿下纵使得以保命不死,想必也与死人相去不远了。”
闻人久听到这句话,脸上倒并没有如何明显的波动,但是洛骁却是皱起了眉头来,紧盯着茹末便问道:“难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茹末点了点头:“自然是有的。只要再让巫族的长老们去培养一对金线蛊,然后将这一只子蛊替换了便是。”对上闻人久的眼,微微笑着,“先不说殿下现在早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更何况文有右相一派出谋划策,武有平津侯府作为支撑,想要登顶顶峰,也不过是时日问题。在那之前,区区几年时间,难道殿下和世子连保我这么个女子xing命的实力都没有吗?”
“保你xing命?只怕姑娘所求也不单单是为此罢?”闻人久淡淡地道,“能有姑娘这样的胆识,若是在这宫内只是求一份安稳,便是不求于人想必也无甚困难。再加上你如今是淑妃手下的大宫女,有什么想得到的,去求一求淑妃不比来孤这里来的慡快?怎至于让你竟将保命的东西都拿出来作jiāo换了?”
说到这里,又若有所思地顿了一顿,问道:“还是说,你这所求,其实是同你现下的主子有关?”
“究竟为的什么,待殿下身体恢复了,我自然会再来与殿下商谈。我求的事儿对于我来说,是难于上青天的大事,但于殿下,却也不过是顺便,如何计较下来也不绝不会有半分不利。”茹末一笑,也不正面回答是与不是,只是避重就轻地道:“我已经将自己的底牌都jiāo予给殿下与世子了,当下殿下和世子要如何选择,就全凭二位的心意。殿下是做大事的人,想必也不会在这会儿赖账与我。”
说话间,墨兰和墨柳已经端着热水和纱布、膏药走了进来,见屋内三人聚在一处,气氛似乎隐隐约约有些滞凝,神色也不由得带了几分迟疑。
“世子,这是……”墨兰将水盆放到了一旁的架子上,低声问了一句道。
洛骁摇了摇头,神色依旧沉重,却没有说什么。
三个人依旧僵持着,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却也好像不过几瞬的工夫,就在洛骁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打破这个僵局的时候,闻人久却突然淡淡地开了口。
“孤同意你的要求。”
“殿下!”洛骁侧着头看着闻人久的侧脸,因着青黑的死气已经在他的脸上渐渐蔓延开来,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甚至有几分狰狞可怖。但是那双比夜色还要黑沉的眸子倒是没变,冷且清醒,带着某些不属于闻人久这个年纪的,属于上位者的东西。他轻轻叫了一声闻人久,随后胸口涌上的大段大段的话却就那么哽住了,然后,笑着微微叹了一口气,倒也没了劝说的意思。
这个时候的闻人久虽然尚且年少,还不是上辈子那个多智近妖,完美得几乎找不到弱点的青年,但是,他终究是闻人久,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墨兰和墨柳在一旁看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睁着眼睛瞧着闻人久三人,努力揣测着现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状况。
好在,她们也没烦恼多久,紧接着,洛骁就站起来将闻人久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走到两人身边,对着她们道:“这里不用你们看着了,出去和张公公一同在外面守着便是,若是有需要的地方,我会再过去吩咐你们。”
墨兰墨柳也习惯洛骁的吩咐,看着当下的qíng况,估摸着留下来大约也没甚能帮得上忙的,索xing也就不再推辞,颔首福了福身子,便转身又退出去了。
茹末坐到chuáng榻一侧,拿了闻人久的一只手,先是将亵衣向上卷了几卷,然后在小臂上扎了几针后,拿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就近在烛火中烤了烤,随后极利落地往闻人久的小臂上划了一刀。
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感让闻人久瞬间皱了皱眉头,但是到底还是qiáng自忍耐了下来,紧紧地抿着唇,却是半句呼痛也不曾。
这一刀划得有些深,但是大约是在周围扎着的银针起了作用,血涌出来的速度倒是并不怎么快,茹末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用牙将封口的瓶塞咬下来,然后轻轻在瓶口处嗅了嗅,垂了垂眸,将瓶内淡褐色的液体缓缓地倾倒在闻人久小臂的伤口上。
那淡褐色的液体淋在手臂上时有一种奇怪的麻痒感,茹末只是倒了小半瓶,随即却是住了手,然后将剩下的大半瓶让闻人久全数喝了下去。
倒难得的不像是平日里喝得那些汤药一般拥有着浓浓的苦涩味儿,这奇怪的液体粘稠而甜美,散发着一股幽幽的异香。
闻人久下意识地舔了舔唇瓣,那股奇异的幽香似乎还在唇齿间萦绕不去。这一瞬间,仿佛连手臂上的疼痛也开始麻木了起来,他靠在引枕上,思绪开始涣散,但神态略略放松了下来。
茹末伸手将闻人久的手腕掐住了,侧着头朝一直紧紧地盯着他们这边看的洛骁瞧了一眼,然后开口便道:“还请世子过来帮我一下。”
洛骁低眸看茹末一眼:“需要我做什么?”
茹末用另一只手指了指闻人久,淡淡道:“请世子将殿下的身子抱住了,千万别让殿下伤了自己。”
“伤了自己?”洛骁皱了皱眉。
茹末点头解释道:“蛊虫第二次种进体内,太子要承受的痛苦是极大的。在这和时间里,太子可能会出现一些自残的qíng况,世子只要陪在殿下身边,别让殿下伤到自己便是了。”
洛骁点了点头,应声道:“我明白了。”说着,便绕过茹末走到闻人久身边,低声在他耳边道了一声“得罪了”,而后便绕过他那只被划了一刀的手臂,将闻人久整个身子搂在了怀里。
茹末见洛骁那头已经准备好了,而后才将之前的那个铜盒拿在手里,缓缓地揭开了盒盖。
铜盒里的血之前就已经被茹末放gān了,此时血迹斑斑的盒子里,只有一只玄金相间的条纹xing蛊虫静静地在盒底趴着,一动也不动。
茹末就静静地看着那只半点反应也无的蛊虫,等了约莫盏茶时间,那个玄金相间的蛊虫突然微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翅膀,然后紧接着,抖动翅膀的弧度又稍微大了一些,再紧接着,那只仿若没什么生命力的蛊虫突然猛烈地扇动起了翅膀,整个身子晃晃悠悠地腾到了半空,然后又跟醉酒似的上下幅度极大地飞了几圈,最后,摇摇摆摆地停在了闻人久的上方。
洛骁紧紧地盯着那只闪着金色淡光的蛊虫,只见那只蛊虫在闻人久上方稍稍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径直一个俯冲,停在了他还在流血的小臂上,再然后,它收起了它的翅膀,蹦蹦跳跳地在那吐了淡褐色液体的地方爬行了一圈,最后,整只蛊虫停在了那道已经开始不怎么流血的伤口上,继而猛地朝着伤口里面钻了进去。
“——呃!啊!!!”
突如其来的疼痛简直像是通过皮ròu直接连通到了大脑深处,方才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起来的闻人久却在这一课彻底清醒了过来。凄惨的喊叫只一声就被他又qiáng行咽回了喉咙里,只是超越了忍耐极限的疼痛却还是接连着地翻涌上来,一波一波,像是要摧毁他最后的忍耐力一般。
“殿下?殿下?世子,殿下没事儿吧?先前那声叫喊声是——?”
屋外,被闻人久那声惨叫引得担忧不已的张公公终于还是忍不住拍门问了一句,洛骁紧紧地抱着正在因为剧痛而不停挣扎的闻人久,好一会儿,却也只能从空闲的当儿对外出声安慰道:“放心罢,没什么大碍,你在外面守着便是。”
张有德也还是很信任洛骁的,见洛骁这么说,虽然心中还是有几分忐忑,但是却也就没再询问,只是继续守在了屋外。
茹末见着正面容扭曲的厉害的闻人久,眼里神qíng还是平静的,随手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番,然后淡淡对着洛骁道:“这次蛊虫发作大约是要将近半柱香的时间的,你只要守着殿下熬过这个时候,事qíng便就无大碍了。今日我是背着淑妃偷着跑去来的,这个时候不回去就危险了。明日我会再寻个时间出来给殿下送几盒调养的丹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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