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骁笑着道:“便是当年随着父亲去军营也未见娘亲如此,今日不过留在宫内读了一日书,怎的娘亲还担心起来了。”
平津侯大笑:“我就是如此说的,我儿天xing聪颖,刀枪棍棒都难不住,何况一个小小的伴读?夫人你委实太过于多虑了。”
白氏拉着洛骁落了座,看了一眼平津侯,嗔怪道:“侯爷果然经历过大场面,不似我们这些妇道人家,真真是豁达通透得很。”忽而一笑,“却也不知是哪个,一日里连个饭都用不安稳,到了夜里,只拿一双眼直直地盯着那木门,生怕一错眼就把谁给看丢了似的!”
平津侯被白氏一语道破,略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骁儿读了一天书才从太子那边回来,你同他说这个作甚。”
洛骁闻言也笑了,对着两人道:“父亲,且宽心罢。儿与太子相处一日,心中所感更甚,他就是儿所认定追随的那位明主,且,纵为卧龙,终有腾起之时。儿想,”他看着平津侯缓缓地道,“这位殿下心中怀揣的,可不仅仅只是大乾的方圆之地啊。”
平津侯怔怔,半天才低头叹息道:“若真是如此……”摇了摇头却又不肯再于此多说半句,只是道,“其他多说无益,最重要的还是眼下。既然已经站到了太子这一队,以后这路,我们还得走得更加小心才是。”
第6章 面具
三月过罢,寒气褪去,天才真正算是暖了起来。
洛骁在一旁帮着闻人久研着石墨,看着他已抄写到一半的《帝王策》,微微笑着道:“倒也不怪文人墨客之间盛传,多少王公贵族都以得到太子一副墨宝为荣了。”
闻人久抬了睫瞧他一眼,却也不说话,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附在笔上,沾了沾墨,直至将最后一笔落下,而后才搁了笔,微微垂着睫,整着右衣袖袖口,似笑非笑睨他一眼道:“今日休沐,世子不在府内休息,入了孤这东宫,却不想只为了与孤说这番奉承的?”
“自然不是。”洛骁与闻人久相处月余,倒也算是粗略摸到了与这个太子的相处之道,低头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也不扭捏,淡淡笑着,落落大方道,“只不过觉着这chūn日正好,便想着入宫来邀请太子一同出外看看罢了。”
“出外看看?”
闻人久听着这话倒是起了些兴味,缓步走到另一侧落了座,而后侧头朝着一直在门前守着的张有德睇了个眼色。
张有德见着闻人久的眼神便立即明悟过来,朝着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低声吩咐了一句,而后伶俐地快步走上前来,笑眯眯地帮着洛骁收拾起书案,口中道着:“世子爷且去歇着罢,这里有奴才收拾就好。”
洛骁见了张有德的动作,也不坚持,倒了一句“劳烦公公”后,走到闻人久身旁也坐了下来:“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孤的意思?”闻人久微垂了眼帘,看了看自己的手,半晌,殷红的薄唇浅浅一勾,眸子缓缓抬了起来,“孤向来体弱多病,怕是受不得风的。与友人一天chūn日踏青这等美事,纵使有心,却也无力……世子的好意,孤自当心领了。”
洛骁微微俯了身子趴在两人之间的方桌上,瞧着闻人久jīng致得几近完美却因为过分苍白而莫名沾染了几分鬼气的侧脸,声音压低了三分:“若说是大乾太子,那自当是如此。但若是说……并非太子,而单单只是闻人久,qíng况或许却又大不相同了。”
说话间,先前退下的两个小太监端着热茶便进了外室,见着两人之间无端紧张起来的气氛,也不敢犯了忌讳,小心翼翼地将茶奉上了,行了个礼,便跟在张有德的身后又赶紧退出了屋子。
茶是年初由素有“茶乡”之称的源城采集过来的,被宫人用井水jīng心煮泡过,放在茶盏里,即便是不掀开茶盖,那种微微溢出来的醇正茶香都足以令人倾心。
闻人久掀开了茶盖,眸半垂着,长长的睫在一片氤氲的茶雾里轻轻颤动着,莫名显出一份旖旎的味道。
“世子这话,孤倒是听不明白了。”
“其实,太子在臣下面前全然不用如此。”洛骁微一勾唇,“大乾的chūn日景色正当时,臣只是在想,难道太子不想去亲眼瞧一瞧,日后您所坐拥的这个天下么?”
闻人久抿了唇角不作声,比墨色还要黑沉的眼微眯着,脸如透明似的白,在雾气的半遮半掩间,似是一柄出鞘的薄剑一般锐利冰凉。
洛骁看着闻人久,笑了:“此事只有太子与臣二人知晓,若是今日之后,臣对外泄露了半字,便是太子亲自处置了臣,臣也绝无二话,如何?”
“只怕宫内人多口杂,”闻人久淡淡道,“若是让孤的那些兄弟知道了,事qíng委实麻烦的很。”
“难道太子手段还处理不了一个东宫?”洛骁笑道,“只要让太子贴身的太监丫鬟们闭了嘴,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得知什么?”
闻人久垂着眸看着杯内浮浮沉沉的茶叶,默了许久,忽而将茶盏放了下来,抬了头淡淡道:“既然如此,今日一切行程就要劳烦世子谋划了。”
闻人久同洛骁瞒过众人从偏门出宫后,已是巳时末。先前断断续续下了许久的雨,清明之后天却慢慢放了晴。
洛骁侧头看了一眼一直面无表qíng的闻人久,笑了笑问道:“走了这么远的路,阿久可是累了?”
因为这个过于亲昵的称呼,闻人久侧了头微微看了他一眼,见他不躲不避地与自己对视着,一张俊朗好看的脸上连半分不自在与拘谨都无,抬头眯了眯看了一眼过于明媚的阳光,淡淡道:“不过,世子……子清看起来倒是轻松得很。”
洛骁笑着拿过路边卖面具的摊铺上的一个黑脸面具,轻轻覆在自己脸上比了比:“我与阿久自然是不同的……阿久,这个面具怎么样?”
“倒也是,子清可不像孤……我这般羸弱多病。”闻人久扫了一眼洛骁脸上显得有几分狰狞的面具,将双手揣进了衣袖里,“子清喜欢就好。”
“是么?我倒是觉得这个面具做的很有意思,”洛骁说着,又从摊子上拿了一个喜气的娃娃面具,对着卖货郎道,“那我要这两个。”
“哎,好嘞!三文钱一个,一共六文钱。”卖货郎拖长着调子喊道,然后接过洛骁递来的钱,脸上的笑更欢实了,“谢谢公子,东西您拿好嘞!”
“三文钱?”闻人久尽管竭力压制,脸上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泄露出了一丝疑惑,“若是一个面具只卖三文,他一家几口如何过活?”
洛骁微微笑着将手中白色的面具比到了闻人久脸前:“普通百胜们的生活可不比王公贵族,对于他们来说,二两银子都足够他们一家几口一个月的口粮了。”见闻人久将面具接住了,便松了手,轻轻笑道,“这个面具虽然不必宫中的物件那么贵重,但做工细致也不失可爱,我瞧着倒是很适合阿久。”
闻人久将面具拿了下来,放在手里,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手中的笑脸面具,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闻人久:“世……子清今日倒是和平日不同,说话行事,看起来要格外大胆些。”
“如此?”洛骁看了看手中的面具,然后缓缓笑着,若有所思地道,“大概只是因为,不用再带着面具了罢?”抬了眼,“只是阿久过于拘谨了,便是出了那块吃人的地方,却也不愿意在我面前把面具摘下来片刻么?”
“妄自揣测并不是什么好习惯。”闻人久将面具丢给洛骁,眉眼又恢复了一派清冷,“走罢,午时了,孤……我有些累了。”
洛骁接住了闻人久丢过来的面具,弯了弯唇,从容地几步追了上去,唤了一声:“阿久。”
“何事?”闻人久清清冷冷地开口。
洛骁稍稍低了头,放轻了声音对着闻人久道,“阿久平日里面具戴久了,纵然仍有余力,但偶尔却也该需要透一透气罢?”
“瞧这chūn日,”洛骁伸手,迎着闻人久不如何愉悦的视线,轻轻地从闻人久的发间拿出一片花瓣。将花瓣握在指尖,洛骁微笑着,“莫辜负了。”
第7章 稀罕
似乎是因着休沐日的缘故,本来就繁华的街道上更是人cháo涌动。纵使向来不喜怒于色如闻人久,此刻约莫是因着第一次出宫,脸上也难免显露出几分新奇稀罕之色。
洛骁暗自瞧着闻人久有意无意地落在街道旁那些商贩售卖的货物上、却又马上矜持地收回来的目光,有些好笑,却也不免有些心疼。
德荣帝在众多皇子中,于闻人久虽然勉qiáng算是看中。但是无奈天子昏庸,朝风不正;且又有佞臣弄权、后宫后妃企图gān政,导致这么多年来,为了在这皇位之争中保全xing命,这个由德荣帝亲自定下的太子不得不韬光养晦,委曲求全。
不管闻人久日后是个怎样杀伐决断的jīng彩人物,此时的他,也不过是个才十四岁的半大少年而已。
同闻人久四处走了一个多时辰,许是第一次走这么多路,着实累的狠了,闻人久向来苍白的脸上都微微染上了一层薄红——但等这会儿看样子是真的累了,却还是依旧四处瞧着,又不像先前那时说着要找处地方休息了。
“那是什么?”闻人久正走着路,忽而看见了什么,步子停了停,朝着几步外那个被群孩子围起来的小铺子瞥了一眼,问道。
洛骁顺着闻人久的视线瞧过去,遥遥地看了一眼,道:“是个糖人铺子。”
“糖人?坊间百姓喜欢的那种甜腻吃食?”闻人久又瞧了一眼,眼里泄露出来的一丝qíng绪分明是好奇的,但整个人面上的表qíng却依旧冷淡而克制,点了点头,转了身子道,“再去别处看看。”
洛骁将闻人久的表qíng看在眼里,拉了他的袖子,只道:“虽然是哄孩子的吃食,但是糖人本身也是姿态万千、玲珑可爱得很。算算看,自从随父亲去了军营后,我倒是好久没有吃过了。阿久不如等我一会儿,我去买一个回来?”
闻人久缓缓抬了眼去看洛骁,淡淡道:“平津侯府养出的儿郎竟然喜欢那种坊间用来哄孩子的吃食?说出去了也不怕闹了笑话。”
洛骁却是浑不在意的,领着闻人久去了那糖人铺子,哄着一群七八岁的娃娃给他cha了队,上前央求着那chuī糖人的大爷给他现chuī了个小狐狸。在一旁等了好片刻,直到那边的小狐狸成了型,便从钱袋里拿了几枚铜钱换了那狐狸样的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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