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糖人铺子,闻人久却不见了。洛骁一手拿着面具,一手拿着糖人,站在台阶上往人群中四处看了看,只见不远处的桃树旁,有一着了月白色长衫的少年正站在树荫下休息。明媚的阳光透过桃树的枝叶洒落在少年身上,将那一身素色的长衫晕染了一层斑驳。
像是感应到了洛骁的视线一般,原先正靠着梧桐看着来往行人的少年忽而侧过了头朝他这边看了过来,一双桃花似的眸子被长长的睫半遮半掩,黑沉沉的瞳色像是上好的古墨一般浓黑。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的照she下,恍若变了成透明一般,殷红的唇色却艳得很。
便是他不曾展颜,但只要一个眼神,却就像是瞬间将那树颜色正好的桃花给比下去了似的。
洛骁朝着闻人久走了过去:“不过是一个大意,阿久怎的就离得这么远了?今日人这么多,若是走散了,便是死一百次也是无法抵消我的罪过的。”
“跟群孩子挤在一处买这些吃食,子清做得出,我却是丢不起这个脸面的。”闻人久站起了身子,整了整衣衫,微低垂的视线划过了洛骁手中的糖人,但随即又移了过去,抬了眸淡淡道,“还要去别处看看么?”
洛骁闻言,忙拉住闻人久:“阿久都不累的么?”
闻人久望着他,却听他道:“已经逛了这么长的时间了,便是不累,也该是饿了。若是想要看,日后我再陪阿久出来也不算晚。今日不如我们暂且停下,先寻处酒家歇息片刻罢。”
闻人久淡淡地洛骁一眼,拢了袖子,也没有作声,但是洛骁却明白这个表qíng便是同意了。领着闻人久就近找了一家酒楼,甫一进去,便有伶俐的小二满脸堆着讨喜的笑迎了上来:“哟,两位贵客,您二位楼上请,楼上有雅座嘿!”
闻人久点了点头便想跟在小二身后上楼,但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却被洛骁轻轻地阻了一阻,他望着小二笑了一笑,道:“不用上二楼了,我二人在一楼随处找个座就好。你去叫厨房做几个拿手的菜上来,菜色不讲究了,只求速度快些便是。”
小二微微一愣,但是却也机灵的不多问什么,笑嘻嘻地应了个“是”,将两人带到一扇靠窗的座位前,手脚麻利地将桌上的碗碟收拾了一下,而后便赶紧在纸上记着什么,朝着厨房一路小跑去了。
闻人久垂眸看着油腻而充满污垢的木桌,眉头下意识地浅浅地皱了一下。但另一旁的洛骁却是全然无所谓的,越过闻人久坐到窗边,撩开下衣摆便直接坐了过去,落了座,而后朝着闻人久招了招手示意道:“阿久。”
闻人久深深地看了洛骁一眼,随即却也一言不发地坐在了洛骁身边。洛骁将手中的面具放到了桌上,把玩着小糖人那长长的棍子,微微一笑,问道:“阿久今日可还适应?”
闻人久不作声,只是饮了一口茶。但茶水刚刚入口,他的眉又浅浅的皱了起来,可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将嘴里的那一口茶水咽了下去。
“坊间的百姓……偏好这样滋味苦涩的茶?”闻人久静了许久,忽而问道,清冷的嗓音里夹杂着一丝疑惑,“像宫中那种醇香的茶,是不得百姓的喜爱么?”
洛骁也缓缓饮了一口茶,用那糖人的长棍缓缓划过面具,轻轻笑道:“阿久这话说的我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只不过阿久以为,当今世上,有谁会不喜欢好东西呢?只不过如同宫中那般用度,哪里是寻常百姓用得起的?”
“莫说是阿久你日常所用的东西,便是你的那些仆人丫鬟吃穿用度,比起寻常百姓,也是要qiáng上百倍的。”洛骁道,“阿久这一身长衫已是极尽朴素,但是这样一身衣服,却也是能抵得上一户人家一年的吃食了。”
闻人久微微眯起了眼:“子清这话……是特意说与我听的吗?”
洛骁弯了弯唇:“只是觉得阿久在那金碧辉煌的地方生活久了,偶尔也该走出那城墙出外看看你的子民罢了。待吃完了饭,我再同你去另一处地方看一看罢。”
第8章 探访
用罢了饭,时候还早。洛骁朝着店家小二问清了附近何处能够租到马车后,便付了饭前,带着闻人久一同朝养马人聚集的地方走了过去。
被洛骁小心地扶上马车,闻人久坐在车上粗略地扫了一眼车内的布置。虽然这在那其中已经算得上是装点得相当不错的一辆马车了,但是在他眼里看来却还是不免有些简陋。
“阿久坐稳,要启程了。”坐在马车外面的洛骁朗声笑道,随即一声清脆的马鞭挥动声,整辆马车便缓缓地动了起来。一路上的颠簸让闻人久微微有些难受,将身体的重心放后了一点,整个人微微靠在了车壁上,这才觉得好过了些。
透过半撩起来的车帘,可以清楚地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路边的小贩还在热qíng地向路人叫卖着自己的货物,偶尔有着衣着华丽的老爷太太们乘着轿子出入古玩、金器店,架势是颇大的。整个街道上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光景。
自小生活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之中,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各方势力紧盯在眼里,即使是右相一派,对他所说的,也多是劝诫他隐忍、克制,在皇后眼下切莫肆意妄为,像洛骁这般肆无忌惮地带着他出宫一游的经历几乎是从未有过的。
视线无意见略过先前同洛骁一起经过的那家糖人铺子,铺子前依旧是一大群孩子正团团围着,生意看起来倒是火红得很。闻人久垂眸看了看手里拿着的那个用糖chuī成的小狐狸,指尖轻轻在那根长长的木棍子上压了压。
虽然只是用糖chuī就的狐狸,神态做得倒是bī真,橙huáng色的小狐狸在阳光下反she着淡淡的光,看起来很是讨喜的模样。
他知道这糖人洛骁一开始便是买给他的,倒是难为他还特意寻了那么些借口才将这东西送到他手里来。
在他母后还未死,右相一派正得宠时,他曾收过无数王公大臣们送过来的奇珍异宝,只不过,这无数的奇珍异宝,仔细想想,竟还不如这一个糖人来得真心。闻人久轻轻地转了转手上的小棍子,冷冷的笑了笑,随即随手将它放进了先前买来的已经放好糖衣的小盒子里。
马车越走越远,渐渐的偏离了繁华的主街道。随着马车的颠簸愈发严重,车外四处的光景也竟是迅速地破败起来了。
将马车驱赶到一处较为平旷的空地上,洛骁跳下马车,将马的缰绳绑在一棵树上绑严实了,然后打开了车门,朝着车内坐着的闻人久伸出了手:“下面的路马车过不去了,我扶太子就先在此处下车罢。”
闻人久点了点头,但甫一动身,整个人却又顿住了,抬了抬眸子看了洛骁一眼,淡淡道:“进来。”
许是因为从未坐过这么长时间的马车,之前还不觉得,但等这会儿车停了,他却发现自己竟像是身体都不再是自己的一般,只是稍稍动弹一下,竟然连骨头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洛骁的视线在闻人久身上停了片刻,却是瞬间明白了。躬身走进马车,对着闻人久道了一声“那臣下便冒犯了”后,略略弯腰将闻人久整个横抱了起来。
小心地将人抱出马车,将人放到了地面上,看着闻人久因为不适而重新变得苍白的脸色,心里开始隐隐后悔起自己对于闻人久考虑得还是不够细致周到。伸手扶着他走了几步,低声道:“太子恕罪,今日是微臣疏忽了。”
“疏忽什么?”闻人久将自己的手缓缓收了回来,轻轻问着。月白的衣衫裹着他过分单薄的身躯,纤长浓黑的睫微微打着颤,白的透明的脸上,殷红的唇浅浅抿着,看上去恍若一尊一碰即碎的瓷人一般。
“臣……”洛骁看着闻人久的模样怔了一怔,话未完,却对上了他忽而抬起的眸子。
深不见底,冷冷地映着整个天地。那眼神并不如何锐利,却也并无半分软弱。但,只这一眼,却顷刻便将之前那如同瓷人般脆弱的假象完全打破了去。
是了,倒是他犯了蠢了。洛骁微微笑了起来,对于闻人久而言,他所需要的,远不是旁人的那些无聊的同qíng。任何类似于怜悯的qíng绪于他而言,都不过是一种侮rǔ罢了。
“不是说要带我继续看看的么?”闻人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微微泛红的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之前沾染上的甜香味儿,“于我这里,还是等着你来领路的。”话至此,将手藏于袖中,抬了头,看着洛骁似笑非笑道,“先前不是你说出了宫,就不要再提那些子称谓,全用各自的名字代替么?这会儿,这么又是你突然改了规矩?”
洛骁失笑:“倒确实是我的不是了。这次且先记着,日后我一定亲自登门向你赔罪。”
闻人久点了点头:“那我这次便记下了。”说着,跟在洛骁身后,便朝着前方走去。
与先前那繁华的街道不同,这里的房屋明显看起来要破败简陋的多。闻人久同洛骁一路走着,眉心一点点蹙了起来,直到又走了好一会儿后,忽而在一户茅糙屋前停了下来。
“用茅糙……也能做屋子?”闻人久侧头看着洛骁,“为何不用砖瓦?”言罢,略一思量,皱着眉头道,“也是因为穷困?”
洛骁微微笑着看着他,却不说话。
闻人久沉默了片刻,继续和洛骁往深处走去。
越是往里走,茅糙做的房屋也开始多了起来。洛骁看着闻人久面无表qíng的脸,突然笑了笑问道:“阿久累了吗?”
闻人久瞥了洛骁一眼:“你又要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坐下来喝口水罢。”洛骁笑着说着,拉着闻人久上了前,找了一户农家便开始敲门,“有人么?请问有人么?”
闻人久略有些诧异:“你在做什么?”
“你不是累了?”洛骁手上去仍旧在拍着门,脸上的表qíng是全不在意的。
“即便如此,但哪有像你这样叫门的?”闻人久皱眉,“也未免太有失体统……”
“难道还要先写拜帖么?”洛骁笑着反问。
“可这样叫门有谁会——”
但话未完,屋子里,一个男人的声音遥遥的传了过来:“哎!来嘞!”
洛骁朝着面露诧异之色的闻人久眨了一下眼,微微弯起了唇:“可以喝水了。”
第9章 同住
开门的是一个粗壮的汉子,穿着一身已经打了不知道多少补丁的麻布衣服,脸色黝黑,皮肤粗燥,左腿有些跛,说话间带着严重的口音。严格说来,这是闻人久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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