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弟子默默听训,却另有人不以为然,发出一声嗤笑:“笑煞人,常听俗世修者唯利是图,道侣同门都能自相残杀,这未曾谋面的人一起斩妖历险,难道不是你坑人,人坑你么?”
这一声嗤笑虽不响亮,但在场的俱是修仙人,没有那六识迟钝的,于是正看着布告牌的人的目光都不善的瞥了过来。
且见这人看上去不足二十,生得龙眉凤目,神qíng中自有一股傲气,识扫下修为也足有筑基,是副潇洒不凡的样子。只说话这般,未免太显跋扈了些。
“哥哥……”青年身边一个少女拉扯了他,又向众人致歉:“还请前辈们见谅,我与兄长初来乍到,并不识得地方规矩。哥哥有口无心,原无恶意,说起来,我与他同样也为人担心哩。”
众人见这少女一身鹅huáng衣裳,十四五岁,眉目如画,声音又如出谷huáng鹂,难免叫人心生好感,多是不在意了。还有一两个男修因她美貌而殷勤起来,搭讪着:“仙子不必担心,布告牌上同道出行,立下符契都是约定成俗的。”
“可不是,便是真个有那舍得一身剐,将符契破了的,同道而杀人夺宝,必然要被当地首宗追究的。那人再qiáng横,还能逃得过世外首宗的追究?为着蝇头小利丢了xing命,傻不傻哩?”
那少年听了这话,质疑道:“世外首宗哪得闲理会这俗世里的芝麻绿豆事?”
一矮胖的丹修笑嘻嘻回道:“偌大个九州,单靠世外首宗,当然理会不来,但如今俗世里的大宗、小宗、九州盟都是一个规矩,作恶者罚。谁坏了规矩,那是上天入地也逃不掉,九州是待不下去了,要活便往三界fèng隙里去罢!”
少年犹不信,其他人却是生疑了,也不望那出言不逊的少年,只向那清丽少女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竟似对九州一无所知哩?”
少女张嘴答道:“我与哥哥是从海上来的……”话音未落,却叫少年瞪了一眼,已是被按住手制止了下文。
“海上来的?”有个大个子武修啧了一声,推测道:“你们莫不是从化外之地来的魔修罢?”
少女一惊,她哥哥更是脸色大变,几乎立时就从眉心祭出飞剑来。
因这一剑出鞘居然带出锐利剑意,猝不及防下,当即使在场之人一阵战栗。有修为实力不如的,如一个小个子器修就叫剑气波及得栽倒在地。他满脸愤懑,却不瞪那拔剑的少年剑修,只瞪着那咋咋呼呼的大个子武修,骂道:“哪里来的野人?却连魔修也没见过么?连魔气也没闻到过么?这两人身上一点魔气都没有,算个甚么魔修?”
同样吃痛的人也帮腔说:“便真个是魔修又怎地?如今化外之地尽有魔头抓魔修炼阵,他们日子一惨,这就好多魔修逃命逃进九州哩,真有那不驯的也早叫鞑伐得老实了,何至于大惊小怪!”
那大个子武修满脸羞红,将人扶起来说:“对不住,我也就随口一说,却不知那剑修前辈反应如此之大……”
这人一服软,其他众人也就转移的喷火的目标,一个同样是筑基的修者捋着胡须,第一个向少年剑修教训:“道友脾气也太大了些,虽将道友错说成魔修,却也是无心之失,何至于拔剑发怒,这等剑气,若有个凡人在场,只怕就叫煞没了魂。造孽如此,可是要偿还三万善功的!”
少年并不知晓三万善功是怎么个数目,但见众人脸上戚戚的神色,也知是个大惩罚。
又有一玄衣女子怒目看来,她拍案道:“便认作魔修又怎地,我魔修很丢人么?我不杀不抢,单靠卖个chūn香魔散都能凑齐修仙的灵石,你这剑修头脑简单,不过是会多打杀几下,又有甚资格瞧不起我们?要知道,你剑修圣地,首宗昆仑的少宗主都是魔修哩!”
有道修不服了,道:“元昊少宗那是生而为魔,再说,魔修本来就不全是好的,你看那商泽州阳夏州的魔修……”
“我们又不是那些杀魔傀儡!我们要做那杀魔傀儡,何必往九州逃!化外之地苦寒怎么了,又不是活不下去!”玄衣女子身侧两个女子异口同声,“我们又不作恶!”
玄衣女子也冷笑道:“你们看不起魔修是么,那连明净宗主的夫人,名满九州的九婴道人,也还是魔修哩!可少做一件半件善事了?可输你这狗屁剑修一星半点了?”
昆仑楼里毕竟是道修多,原本众人虽对魔修无异议,但屁股决定脑袋,总以自己身份为优越的。但听得这几名女魔修提及九婴道人,那些面上不以为然的道修便只敢心中呛几句,却不敢反驳出来了。
毕竟在这九州,且不说九州修为最高的人乃是此人道侣,便是俗世里,全九州都有凡人建的九婴观。你说九婴道人不好,得叫凡人扔砖吐沫。
谁也不敢说九婴道人的不是。
而且,九婴道人也没有不是给人来说。
众人不言语了,就等着看那少年剑修与几个女魔修的好戏,却不知少年剑修是真不知此地风qíng,更连线不是上此地的价值观,遭了大骂的他一时还没回过神来。
他美貌的妹妹更是愣神,只传音说:哥哥,他们看魔修这事,与娘亲说的有些不同哩。
少年剑修勉qiáng正了脸色,道:且再看看,娘亲说俗世里的散修最是狡诈,咱们不可露出端倪。
少年剑修忍而不发,众人当然没好戏可看,这便嘘声一起,各自散了。
一时间大家又以告示牌为中心包围起来,飞鹤乱飞,落地之处,楼堂里大呼小叫,诸如“万邪墓四层缺三人,非诚勿扰”“白骨岛夺曼陀珠,丹修器修剑修齐备,求武修一人”“青云峰采巨石,独木不成林,诚心求同道者”“梁雍州前线除杀魔得善功,护我九州卫我修者,有志者结队而行”……虽是吵吵嚷嚷,却也莫名和谐。
少年与少女面面相觑,他们俩的淡定模样无人来看,少女先一步装不下去了,小脸一垮,正要说什么,远方忽然传来一声雄浑的龙吟之声。
龙吟之声对这兄妹二人来说并不陌生,从小在海外长大的他们,几乎是打出生以来就见惯了海龙莫名其妙的在化外之海里自相残杀,搅风搅雨,一通乱叫。他爹娘说,是因为来了一对大能修者弄的,因修为不及对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对大能对着海龙折腾来折腾去。
这一折腾就折腾了近百年,他爹娘终于忍不得了,原本还打算隐居百年也只得作罢,早一步回九州。于是,爹娘先与海龙缠杀给他们开路,随后杀完了再来会和他们。
也就是他们兄妹为何先一步上岸的缘由了。
兄妹俩对龙吟习以为常,但昆仑楼里的人却是jīng神百倍,谁也不飞鹤传书了,一个个全往楼外狂奔,推推搡搡中,他们也叫生生挤了出去。
仰目一看,只见连日昏暗的空中忽然被重新日出了一般,但日光却不是东边,而是北边传来的。龙吟声越来越高亢,伴随着催人的威压,遮天蔽日。却并没有海龙的妖气杀气,彷如包容万物,并无恶意。
少年啧啧称奇,才感叹龙这东西也不全都讨厌,就看到金光铺天盖地而来,赫然是一条威猛的巨龙盘踞上空,气势磅礴之余,如云舒展。又见一皂衣男子立在龙背之上,ròu眼有所不及,识扫又修为之差太远,他并看不清那男子是个甚么人。
但能立在五阶金龙的背上,修为绝不能差了去,身份亦决计低不得。
少年所料不差,很快他就在众人的艳羡、推崇声中得知了对方是谁——“元昊少宗。”
“听说元昊少宗已踏入返虚期了,是也不是?”
“可不是哩,八百岁的返虚真君,咱们九州也是数一数二了!”
“有甚么稀奇,明净宗主可是两百岁返虚,五百岁大乘,如今八百余岁已大乘后期闭关几十年,等再出关,必然要进阶到化神期!九婴道人听闻也是极好资质,五十岁结丹,有这样的父母,元昊少宗的资质能差的了?”
“胡说八道!明净宗主与九婴道人皆是男子,元昊少宗哪里继承得了骨血?”
“怎不成?那些尊主大能的威力岂是咱们能估测得了的?”
对方犹是不服,正要再辩,已被其他修者的声音盖了过去:“嘘!嘘!元昊少宗来了,他看到咱们这里了!看!看!少宗下来了哩!真下来了!”
这时再没有人好奇尊主大能是否有威力叫男男生子了,人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从金龙背上上踩云而下的男子身上。正是他们口中的元昊少宗。
少年虽傲,心道不过是个返虚期罢了,他爹娘都是返虚期哩……但心里这么想,却莫名的和他妹妹一般生出两分亲切,忍不住随着众人的目光朝那元昊少宗的方向望去。
元昊黑衣黑发,肤色却白皙若脂,容貌无可指摘,那条金色巨龙在落地之前更是沉雾而起,化作一十分威猛壮硕的男子。雾散之时已有道袍加身,面容沉峻的他与和颜悦色的元昊并肩而立,无言中已是一对璧人姿态。
“元昊少宗!”
“元昊少宗不是在梁雍州对抗魔修傀儡入侵么,现在是往哪里去?”
“元昊少宗,梁雍州战况如何?”
“昆仑大宗是不是将那些杀魔傀儡杀绝了?”
“州中修者凡人可被解救了?”
“少宗,那些傀儡会不会杀到平戎州来呀?”
……百越港坊市里的修者都涌了过来,虽然是涌过来,却自动敬让出一道距离,并非是受对方的返虚威压所摄,而是真正尊敬这位不输父母仁义的少宗。
这八百年来,元昊从一开始得知封绍重伤封印而惊急,其后便是与封白一样,全心全意的加入到了多造善业的行列中。只有善业足够,芬陀利华境的千叶白莲才会再度开花结果,他爹才能从封印中醒来,服食圣莲子解除妖毒。再度一家团聚。
因有了这份压力与动力,他渐渐从先时的懒怠嬉闹的xing子变作了勤力认真,只为能顺利升阶,延长元寿,有更多时间帮助他娘造善业,也为能等到重逢一日。他本就是活魔珠体质,修魔进阶一日千里,终于在不久前步入返虚。
元昊看着眼前众人,微笑的按了按手,四周霎时安静下来,他才正色道:“众位,自百年前化外之地杀魔傀儡肆nüè以来,菩提辖内的阳夏州、商泽州最先被侵犯,城中遗留的修者凡人已尽数沦陷,如今几十年更是向西和州,向梁雍州、大荒州挺进,亟yù将这三州也变成傀儡死城……实话说,此三州已被那杀魔傀儡占据大半,虽然我昆仑、抱朴、飘渺三宗与九州盟严防死守,qíng况仍是不容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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