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领悟了:“这简直是……”
钱眼接着说:“是欺负人!人家和皇上唱双簧,下了一个圈套,把银子jiāo在了自己人手里。你说国舅能不生气?恨死他了。”
爹感叹道:“国舅在朝上竭力反对,说审言想gān扰军务,心怀不良。可审言一口咬定他就是为了保证商部银子在军中的正确使用,况且,那些人是军中人士,也不是商部派去的。最后,朝中众臣十之八九都支持审言,皇上顺水推舟,允许了审言的启奏。国舅和皇上,胜负之分,始于此。”
钱眼笑着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银子调配权的那些军中人士,就不是担着虚名的人了。”
爹点头道:“我冷眼看着,皇上安排在军中的都是气壮势qiáng、胆大妄为的年轻人,多出身糙莽,无牵无挂,个个武艺超群,憋着要gān番顶天立地的业绩。那郭监军是位骁勇战将,又懂谋略。那支军队一离开京师,独往边疆,其中的两派就必然在外面分出个高低。所有的死伤都会被归咎于战场的厮杀,能活着回来的,就是胜者。可如果没有审言,那些人再厉害,也在人数上不敌国舅的将领,势单力薄,结局难定。审言用银子为皇上的人在国舅军中打开了局面,他们掌管了商部资助军饷的分配,就有机会笼络人心,建立自己的势力。现在看来,他们没有làng费这个机会。”
李伯叹道:“原来是这样!姑爷的确是助皇上扳倒了国舅的人。”
钱眼点头,“要不他们怎么那么想杀了他?”他态度郑重地对我说:“知音,你可千万不能吓唬人家了。人家别的都不怕,就怕你出事。”
我郁闷地点头,说道:“你早告诉了我这些,我就不会给他添麻烦了。”
钱眼从眼角看我,“你还指望人家告诉你这些?事qíng过去了,我们能这么谈论,风口làng尖上的时候,人家反复叮嘱,不能对你多说一个字。”
爹对我摇头叹道:“审言不想让你担忧朝事。”我回想一下,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地轻松过着日子,被审言护得滴水不漏,难怪那时哥哥总说审言不容易。
正说话间,张神医走了出来,我忙站起来问道:“审言怎么样?”
张神医脸色冷淡地说:“外伤没什么,就是些淤青破皮。但他心脉脆弱,经不起折腾。好在你哥哥这么长时间用各种补药养着他,多少固了他的正气。今天他十分幸运,听他说那个油嘴儿一直护着他,不然,他未必能熬得过来。”
我心里疼,想哭。听见钱眼笑着说:“神医不骂我那玉清老弟了?”我才意识到张神医竟然没称哥哥“笨蛋”。
张神医一哼道:“他又不在这里,骂他gān吗?白费我的劲儿。我哥其他的徒弟都比他聪明。可我哥总说最后能成大家的只有他。我不骂骂他,他还不美死了?!”
李伯微笑道:“那是因为大公子心地纯良,无私yù杂念……”
钱眼一拍大腿说:“说白了,就是个败家子儿!不是笨蛋是什么?”
张神医立眉说:“我可没说他是那种笨!我叫他笨蛋是因为我一看见他,就觉得他是个小笨蛋!长大了也没变……”
哥哥开了内间的门出来,恭恭敬敬地问:“师叔,什么没变?”张神医冷哼了一声,可没说话。我们都低声笑。
哥哥见了爹,施礼后说道:“爹,我行针让审言睡了。他已经过度劳累,晚上还有宴席。”
爹叹息道:“那我就不进去扰他了。”
哥哥问道:“爹,皇上得了兵权,审言能退了吧?”我也关注地看着爹。
爹叹道:“他今日在朝上以身虚体弱为由推辞官位时,皇上说国家昌盛倚仗商部,允他专注商部的运作,不受荣封。这其中的言外之意,就是不让他退。”
李伯看着张神医道:“宜君,我想留在京城一段时间。”我知道他想保护审言。
张神医点头说:“好。我正在配制一种迅速止血的粉药,如果行了,就让那个笨蛋的药厂做出来……”
哥哥欣喜道:“太好了,就用师叔的名字为牌子,所有的收益都归师叔……”
张神医皱眉说:“你的确是个败家子儿!”
钱眼笑着,“您放心,我让他府上阮管家把原料和人工扣出来,这样就不会亏待您的宝贝笨蛋师侄了。”我们又笑了。
张嫂匆忙进来,对钱眼说:“钱大人哪,董夫人有请呀。她说林赵两府都在开酒席,别说他们,城里处处是宴会,现在哪儿去买东西呀!我们府里就是些大小白菜和几个茄子,幸亏我原来想做灯影牛ròu,还买了那么点儿ròu。她说您如果不出面去采买,等大家来了,就一人一碗白菜汤了。”
钱眼苦着脸说:“这时候出去买东西,就是挨宰呀!我刚从皇上那儿蒙了点儿好东西,没还捂热呢,回家就得花冤枉钱!真不让我有个喘气儿的时候。”说完起身。
张嫂又对着爹说:“那个老糊涂谢御史来了,在门口正生气呢!问姑爷怎么不出去接他。我说姑爷在睡觉。他又说姑爷不孝,我数落了他几句,他急了,大喊大叫,要董夫人把我赶出府去,董夫人说要姑爷做主,他叫姑爷立刻去见他。董夫人就把他一个人撂在那里了。”我很想知道她数落了那个谢御史什么。
爹叹息道:“我去迎他吧!”说完,与钱眼和张嫂出了门。
张神医说道:“我回董府了,这里乱哄哄的,人太多!”李伯笑着说:“我陪你回去。”张神医似乎含笑,问:“你不需要在这里守着?”
我笑着说:“不用,这周围人很多。林赵两家的人也在附近。多谢张神医和李伯了!”我深躬了身。
张神医看着我,叹了口气说:“你看你哭得鼻青脸肿的样子,他看着怎么好受?你晚上怎么见人?还不快去休息!”我应声说是,送张神医和李伯出去了。
屋里就剩了哥哥,哥哥仔细看我,问道:“妹妹可好?”
我点头说:“是后怕审言才哭的,我很好。”
哥哥出口气道:“终于过去了。审言累着了。”
我点头说:“我知道,他在车上就睡着了。”
哥哥说:“睡觉对养蓄真气最有用。我已经为他扎过了三十六要xué,让他再睡两个时辰,我来起针送药,今夜的宴席,他就有jīng力应付。”
我说道:“多谢哥哥了。刚才,张神医说了你的好话。”
哥哥两眼大瞪,“师叔说了什么?”
我笑,说道:“她说你师傅说你是会成大家之人。”
哥哥不好意思地说:“我临离开,师傅这么对我说过。我不知道他为何这么讲,我的师兄弟们都比我学得好……”
我笑着说:“你的师傅不会错的,你的师叔也同意,所以才总骂你,说怕你骄傲。”
哥哥皱眉道:“我哪里有什么可骄傲的地方?就是个师叔说的笨蛋。审言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真的恢复,我想着就惭愧。”
我叹气道:“那也不是哥哥你的问题呀。刚才张神医说,如果不是你这么长时间用补药给审言qiáng身,还有钱眼那么护着,审言今天就不能……”我说不出口。
哥哥忙说:“妹妹,现在好了。”他看了看天色,说道:“我回家看看,两个时辰后再来。审言脖子上有针,别碰着。”
我点头,送走了哥哥。想起审言脸上的灰尘,就让仆人两个时辰后备好热水和炭火,审言好洗浴。
回到屋中,我坐在chuáng沿,审言已经脱了外面的朝服,只一身家穿的棉服,被子盖到了腋下,侧身微蜷着身子睡着,像平时在我怀中一样。我看着他,感到伤感心酸又困倦不堪,默默地流了些眼泪,懒懒地摘了头上的钗环,脱了外衣,躺在审言身边,手刚搭在他的身上就觉得一片漆黑,没有了意识。
哥哥在门外说:“妹妹,我能进来吗?”
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埋怨哥哥,怎么刚走就回来?我才睡着。微睁眼,只见满屋漆黑,一下子醒了,知道已经是夜里。嘴里说着让哥哥等等,摸着黑点了灯。哥哥提着药罐进来,说道:“宴席准备得差不多了。”我这才听着外面嗡嗡的人声和隐约的管乐之声,迷糊着问:“还有音乐?”
哥哥似乎笑了一下,说道:“大家都知道审言不娱歌jì,那些都是男子。”说完咳了一声。
我顺口说道:“那我倒该去看看。”
哥哥到了审言身边,低声说:“我要起针了,你敢再说一遍吗?”说完拔了针,转身去桌子前放药罐,我看着审言慢慢地睁开眼睛,忙问:“审言,还觉得累吗?”哥哥在那边说:“妹妹,这好像跟你刚才那句不一样。”
审言看着我,眼睛在黑暗里映着一点烛光,轻声问:“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不眨眼地说:“说你多睡点好。”
哥哥笑着端着碗药过来,我接了药,哥哥扶起审言,给审言号脉,然后长长出气,说:“审言,你睡一觉,真是好多了。你们府里已经来了好多人,钱眼在接待,爹和谢御史他们也在与老友相谈。爹说等你起身了就开宴。”
审言低声说:“玉清,多谢。请告诉爹,我就去。”
我说:“不,告诉爹还有半个多时辰,我要帮他洗浴,不然宴后会太晚了。”
哥哥起身说:“好,我去对爹说。审言,今夜只能应酬一两个时辰。明日如果上朝,一定要早退。”
审言点头,哥哥留下了擦外伤的一盒药,告诉我洗浴后给审言擦在破伤之处。临出门看着我说:“妹妹,不去看看那些弹唱的艺人?”
我双手给审言递上药碗,说道:“不看,没兴趣。”哥哥轻声笑,开门走了。
审言仰头喝了药,我放了药碗,双手用被子裹着他的腰搂住他,问道:“还冷不冷?”
他答道:“不冷了。”说完伸手抱住我。我们在只有一点烛光的黑暗的屋中拥抱着,外面的人声乐声,近切又遥远。他的头倚在我的鬓边。过了一会儿,他的唇一路亲过来,吻到了我的唇上。亲吻中,我能尝出他刚刚喝的药的残余的苦味。幸福的感觉,不再是以往的那种激烈奔涌,而是如镜湖般平静,可又渗透了我身心的每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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