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断他说:“你笨是因为你总自作聪明。”谢审言的简陋黑衣让人一看就知他非奴既仆,他日日如此,可见他的换洗衣服也是黑衣。这已经成了我的一处心病,一路上,唯恐有人因他的穿着对他吆喝不敬,他肯定会把这些耻rǔ都算在我们头上。钱眼大概因一开始对谢审言说话,谢审言没理他,除了经常吃谢审言不动的吃的,他就一直没太搭理谢审言。
钱眼下巴上翘,jian笑,“我就觉得不对,哪有……”
我板了面孔,“钱眼,你知道我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哪天如果我走了,那个小姐回来了,你在我府中做事,会不会照顾杏花?”
钱眼皱眉,“我怎么知道你走没走?”
我叹气:“你这么笨哪!杏花肯定能知道。她如果哭了,那个小姐就肯定不是我了。”
钱眼马上认真了,“知音,只要有我在,不会有人再敢对杏花不好。”他哼了一声,“什么破古琴,我能买百八十架!”
我点头,“那我回去就给杏花脱了奴籍,万一我离开了……”
钱眼直了眼睛,“可你gān吗要离开呢?”
离开?如果我回去了,是不是会回到我那位的身边?不会了,他已是如此遥远。如果那个小姐回来了,爹和哥哥,还有李伯,这次就能保护谢审言了吧?不会让他再落入那个小姐手里,他们以前没有能做到……但我在这里,日后连再偷偷还他的qíng都会很难,除了让他伤感外,也没法救他。
我微叹道:“因为我是个没用的人。有些时候,人离开了,会让别人和自己都快乐。反正,你记住你说的话。但别告诉杏花我托了你,你得自己争取……”
杏花回来,坐在我的另一边,我没说完。杏花说道:“店小二就会送吃的来了,什么别告诉我?”
钱眼一翻眼睛说:“知音说她把你许配给我了,我说我不要!”
我一掌拍在钱眼面前的桌子上!他稳坐不动,我咬着牙看着他,钱眼冷笑起来,字字珠玑地说:“你离不开,你根本放不下这个心!”
我倒吸气,像被点了xué,停了一会儿,只能摇头看着他说:“没想到!”
钱眼呲牙一笑,说道:“我也没想到,我这么厉害的人,居然到现在才发现!不过不晚,日后,你就在我手里了!”
我们对着yīn笑起来,杏花叫起来说:“小姐,你怎么啦?!表qíng这么凶恶,要杀了他吗?我可以动手。”谢审言开始咳嗽。
钱眼看着杏花笑,“杏花娘子,咱们的事成了!我这回真的抓到你小姐的把柄啦!从今后,我反败为胜!”
杏花怒道:“你敢再说一遍!”
钱眼一抬短眉:“说什么?哪句?杏花娘子?咱们的事?你让我说什么?”
杏花张开嘴,没说出来。我看不过去,说道:“我们行了多少天了,你那要收帐的地方早过了吧。”
钱眼往后面一靠,双臂一抱,小眼睛贼亮,好整以暇地恶笑着。
我故作沉吟说:“离杏花的父母家,越来越近了……”
杏花说道:“这就是为什么你跟着我们吗?”
钱眼一歪头说:“我去她的家看看,回去再顺路把帐收了,你能怎么样?”
杏花说:“谁让你去我们家?!小姐,别让他跟着了!”
我刚想说“你就别跟着和我们一起走了”,但话临要出口,又犹豫起来。钱眼听了李伯的话,一定是觉得我对谢审言有了心思,日后必然话里话外地刺激我。我不敢跟他公开较量,怕谢审言不快。刚才只想点他一下,让他知难而退,可他竟然迎头而上。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冒这个险,只轻笑了下说:“助人为乐,我网开一面了。”算是临阵脱逃。
杏花惊讶地看着我说:“小姐,你还让他跟着我们,还去我的家?!”
钱眼看着杏花说:“杏花娘子,你的小姐刚败了一阵,她把你牺牲了!”
我从牙间隙里说:“钱眼,来日方长,你有落单儿的时候。”
钱眼学着谢审言腔调,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两下,我闭了嘴。钱眼笑着说道:“我还就不落单儿了!我知道跟着谁走,你动不了我,我有好戏看!”接着我们又对着咬牙狞笑起来。杏花和李伯笑出了声,谢审言咳个不停。
一声“饭来啦!”店小二突然出现在我和钱眼中间,端了一大盘东西。他飞快地上了几碗粥,杏花和李伯起身一起忙碌,一会儿每个人面前就都摆好了吃的。
钱眼大叹了一声,说道:“我觉的真舒坦哪!”伸手去拿了一成不变的馒头。
我气,他一向是被我打得满地找牙的主儿,今天他竟然如此猖獗了。只好再向他的爱财处开刀,我拿起勺,冷冷说道:“你怎么不jiāo银子?”
钱眼含着馒头说:“我昨天给了李伯一大块银子!够我吃一年的。gān吗还jiāo?”
我说道:“我涨价了。你不仅要jiāo饭钱,你还得另jiāo见面费用,因为你天天能见着杏花。我对你没满意前,每天二十两吧!”
钱眼竟然嘿嘿笑了,用没拿馒头的一只手,做出要抓的样子,虚停在了谢审言面前馒头上,转脸挑衅地看着我。他过去吃谢审言的东西总是等谢审言放了餐具,他这是在威胁我。
杏花骂道:“你真没羞,不许……”
正说着,见谢审言放了勺,用手把馒头掰成了两半,又放回到他面前的小碟里,然后又拿了勺,继续缓慢喝粥。
大家一时都怔了,谢审言从没有这么明白地对我们的谈笑做出反应。他等于介入了我和钱眼的较量,表明自己会吃一半,钱眼如果下手,也只能拿半个馒头,没法再要挟我了。
钱眼收回了手,叹了口气说:“我爹告诉过我,别以为不说话的人是傻子,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我忽然感到高兴,但接着就是深深的羞惭:谢审言一定是不喜欢我们这么拿他开玩笑!他这一动作,就把他自己从我和钱眼的对峙中解脱了出来,表示别扯上他。我狠狠地瞪了钱眼一下,低头吃饭,再也不敢抬头。大家也都安静了,满桌就听着钱眼呼噜呼噜地喝粥和吧唧吧唧地吃馒头的声音。
讨价
李伯说我们要在那个城镇停留两三天,我们就决定大家先去买些日用所需。
早饭后,我们沿街游dàng。天热,我和杏花虽是男装,都不戴斗笠。只有谢审言一身黑衣,斗笠面纱蒙着大半个脸,神秘得很,街上的人常看他。
这是个热闹的城镇,人来人往,店铺隔三岔五,小贩们来回叫卖着各色果品炊饼。我们指指点点,除了有时要抵挡钱眼针对我与谢审言的关系发出的明枪暗箭之外,我们玩得十分愉快。
我问道:“怎么满街都是驴子,没多少马呀?”
钱眼笑:“就这还称自己知道事儿!”
杏花气:“你不能答就别说!”
我笑,“谢谢杏花,总帮着我。”
钱眼鼻孔露了出来,“懂不懂,马匹乃战事所需,十分贵!我那匹马,可是名马,那家因为债务沉重,不得不……“
杏花哼一声,“什么破马,瘦猴一样,跟你似的。”
钱眼转了身,倒着走,对杏花嘻皮笑脸着:“这是说我是名马呀!我杏花娘子知道怎么说我好话!”
被称为种马还这么高兴,我仰面朝天,“这世上有比这更无耻的话么?”
钱眼翻了下白眼,继续看着杏花,“杏花娘子还看出我瘦了?日后给我好好补补?”
我缩了脖子,“天哪!竟然还真有!我不活了!”
李伯笑道:“小姐不要说这种话!”谢审言连声咳嗽。
杏花骂道:“谁是你的娘子?!还能给你补什么?!你都吃那么多了!”
钱眼的眼光穿过我和杏花之间,看着后面,jian笑道:“当然是补上那份担心了,怕我咳嗽、怕我饿着……”
我麻得打个寒战,忙道:“怕你撑死了还差不多!杏花,给他补上个桌子腿儿,让他能剔剔牙。”
杏花笑得往前弯了身子,钱眼说道:“杏花娘子,免礼了!”
杏花抬头,一拳打了出去。我觉得钱眼似乎用肩窝处迎上了杏花的拳头,接着鬼哭láng嚎一样叫了起来,“杏花娘子,我不行了……”说着连退了几步,背靠在了街边一棵柳树的gān上,蹲在地上垂头装死。我冷笑,继续往前走。走过了他的面前,也没说话。我们离开了几步,杏花回了头,就听后面钱眼一声怪笑,几步赶了上来,走在了杏花身边说:“我就知道杏花娘子会回头看我!”
我对空哀声道:“打个雷吧!我求你了!”
杏花一跺脚,钱眼哎呦一声,一只脚抬到了半空,单腿一通乱跳,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在杏花旁,假装哭泣着说:“杏花娘子,把夫君弄瘸了,你消气儿了吗?”
杏花对着我满脸无望地问:“小姐,怎么办呀?”
我摇头叹息:“没办法了。”
钱眼在那边笑起来,“知音,你连连认输了!”
李伯呵呵笑了。
……
我们买了些gān粮,给所有人都添置了鞋袜等等东西。钱眼代表我们出面,和卖家讨价还价,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
到了一处卖袜子的地方,那卖家五十来岁,一副笑脸。
钱眼:“这袜子如何卖?”
卖家:“一两三双。”
钱眼:“啊?!你这与抢劫何异?!”
卖家:“客官何出此言?”
钱眼:“这棉线买来也就用了你一钱银子,织成一双袜子不过用个晌午,按工钱,也就不过十文一双,一两纹银可得至少八双半袜子,你竟只给三双,真是小看了我!我是个冤大头吗?长得还应算聪明吧?上来就这么蒙我,这让我怎么信任你?!往下怎么再接着谈?!”
卖家:“我们小本经营,客官不要如此刻薄。”
钱眼:“你在使劲刻薄我,我只是在告诉你别这么无qíng。我们算来……一二三四五……要买十五双袜子,要不你给我们个最低价,要不我们就到你对面的那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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