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喜欢在姥娘家住?”叶老太太听到这话打趣地问。
“不是,我……我有些担心山子哥……而且在这儿给姥爷姥娘添麻烦。”许杏儿心里的确有些挂念山子,正好也能掩饰那个她不能说出口的原因。
许老三知道女儿跟山子关系不错,山子家里处理这样的大事儿,她惦记着也是正常的,自己那日去吴家,山子也想自己问起杏儿。
但出月子回娘家,总是要多住几日才行的,不然回去少不得要被人指摘,所以他面露难色地看向叶氏,用商量的语气问:“要不,我今个儿先带杏儿回去,过几天再来接你?”
叶氏却道:“既然要回去,还是一起回去的好,锁儿有些认chuáng,这两天睡得总是不太安稳,大嫂和二嫂又忙着张罗,着实太添麻烦,杏儿爹也不会做家事,我还总要惦记着家里,而且我这身子不济,隔几日就要诊脉,总还是回去更方便些。”
老叶头完全不明就里,一个劲儿地开口挽留,叶老太太更明察秋毫一些,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抬头道:“那就一起回去也好,孩子认chuáng也不是坏事,看来是能在你家养活得住了。”
许杏儿见状,爬上炕手脚麻利地收拾包袱,主要是两个孩子的衣裳尿布等什物,很快就打好包袱。
老叶头见是留不住了,而且自家老太婆也发了话,便起身去地里摘了些菜,又从自家拿了jī蛋、红糖等吃食,都给放在车上,打算让叶氏她们带回去。
叶氏本来想要推辞,但是看着爹妈一脸担忧关切的模样,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最后还是默默地接受了。
许老三听着叶氏决定回去也没多问,把她扶到车上坐好,又把两个孩子抱上车,许杏儿也已经把包袱在车上放好,自己也爬了上去。
牛车都快走出叶家门口的小道,叶老太太忽然追了上来,拉着叶氏的手,叹气低声道:“你那两个嫂子,虽说大面儿上还过得去,但到底人心隔肚皮,有些个自己的私心和小算盘,也不能说人家就都不好,毕竟她们对你兄弟和侄儿们都是一心一意的,所以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事儿都太较真儿,那也就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娘,我省得。”叶氏伸手给叶老太太抹去眼角的眼泪,“我没怪嫂子们,你也别往心里去,等啥时候得空了去我家住几日,咱们娘俩儿再好生说说贴心话。”
告别了叶老太太,直等到牛车出了村子,叶氏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开口问道:“她爹,我到底是什么毛病?如今吃的是什么药?”
许老三闻言顿时像是被什么噎住,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
许杏儿忽然道:“大夫说了一大堆医书上的话,爹和我都听不懂,后来大夫就说娘的身子骨太弱了,那日又受了惊吓,气血不足什么的,让趁着还在月子里好生调养调养,爹不让我说药里还有人参,一来是怕大娘和二大娘她们找茬生事,二来也是怕娘知道了心疼银钱又添思虑,到时候岂不是白花了钱。”
叶氏听着女儿这么一大套在qíng在理的话,心下的疑惑自觉解了大半,思绪随即就被带歪了,抬头打量打量杏儿,扭头对许老三道:“你瞧杏儿如今说起这些倒是越发头头是道了,我原本还以为吴家三哥收她做徒弟是哄着小孩子玩儿的,没想到杏儿当真还是有学这个的灵气儿的。”
许杏儿难得听到叶氏这么一本正经的夸奖自己,顿时还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抓抓头发道:“我也就是听话学话,都是大夫说的罢了。”
“等这次回去了,让你爹带你去吴家一趟,好歹出了这么大的事,去看看你师父师娘,以后可要好生跟着学本事。”叶氏说到这儿,伸手摸摸女儿的头发,目光中却带着一丝遗憾,以杏儿的脾气xingqíng,加上如今这番境遇,若是能托生个男儿身,以后说不定当真能做出些名堂来,只可惜……
牛车一进村儿就正遇上李氏,许老三客气地问:“二嫂,这是要回家不?上来捎你一段儿。”
李氏顿时不客气地爬上车,斜眼看看叶氏说:“弟妹不是回去挪骚窝儿,咋恁快就回来了?可是娘家住着不习惯?”
“姥娘家住的可好了,吃的也好,每顿饭都七八个菜,顿顿都有ròu吃。”许杏儿不等叶氏说话,抢着道,“只是锁儿认chuáng,在姥娘家夜里睡不好总是哭闹,而且我娘身子不好,要回来找大夫把脉,正好今个儿我爹去了,我们便一起回来了。”
“知道的是这样,不知道的村里人看到,只当你娘家都不乐意让你多住呢。”李氏没好气地说,瞥了眼拉车的牛,又道,“如今每隔两日就要进城抓药,如今还要接来送往的,好好一头牲口这些日子都累瘦了,当真是不知道心疼。”
“去的时候是我姥娘和三舅来接的,压根儿没用家里的牛车,什么接来送往的,二大娘说得该不是自个儿吧?”许杏儿只要看到李氏就会下意识的炸毛,同样的话放在被人嘴里说出来,她也不会这样一句顶一句的不落,可只要听到李氏那yīn阳怪气的话,她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李氏被噎了个正着,当初她回家挪骚窝儿,娘家都没来人接,最后还是许老二赶着车把她和孩子送过去的,她顶着哥嫂的不待见qiáng住了六天回来,大人和孩子都比刚出月的时候瘦了一圈儿,如今被许杏儿一刀捅在痛处,直忍不住倒吸凉气。
路边忽然有人喊:“杏儿——”
许杏儿不用回头就听出是山子的声音,忙拍着车辕道:“爹,快停车,我要下去,你们先回家吧,我等会儿自己回去。”
“三叔,三婶儿。”山子招呼道,然后低声回答着许老三和叶氏的关心。
“呦,这是没瞧见我,还是把我不放在眼里啊,再说这是你哪门子的三叔三婶儿啊?”李氏的气顿时冲山子去了,想起女儿回家说的,山子一门心思地对许杏儿好,对她却不理不睬,就越发看着他不顺眼,冷哼了一声道,“闲着没事就过来找杏儿,也不知道怀的什么心思。”
许杏儿看着山子人瘦了一圈,原本总是挂着笑容的脸上,如今勉qiáng扯起嘴角露出的也是苦笑,已经觉得很是心疼,听了李氏这话,两眼一瞪说道:“二大娘,饭能乱吃但话不能乱说,我如今吴家三叔的徒弟,我师父让我跟着山子哥学怎么跑山认药材,他来找我有什么不对?再说,你一个做长辈的,青天白日下,这些腌臜话怎么说得出口,要知道,英子姐如今正是说亲的岁数,现在有什么难听的话传出去,坏的是你闺女的姻缘,我还小咧!”
李氏被她气得几乎仰倒,手指点着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却又不舍得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便这样僵着。
“爹,赶紧回去吧,我天黑前肯定到家。”许杏儿抬脚踹了踹车轮道,“呆久了当心桃儿学会些不三不四的话。”
桃儿原本伏在叶氏的怀里睡觉,后来车上吵起来她便有些惊醒,但还是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儿听到自己的名字,才从叶氏怀里抬起头来,看到山子顿时笑着招呼:“山子哥!”
山子伸手掏了掏怀里和袖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今个儿来的匆忙,忘了个桃儿带些玩意儿了。”
“早就跟你说不用带哪些,看把她宠坏了怎么办。”许杏儿能感觉出山子今日有些茫然和心不在焉,等牛车走了之后,便引着他往河边走,“山子哥,先跟我来吧。”
第五十八章 心里的坎儿
两个人一直走到河边一棵大树下面,许杏儿撩起裙摆打了个结,麻利地爬了上去,然后坐在树杈上对下面招手道:“山子哥,上来说话。”
山子爬上去发现,许杏儿坐的地方是大树中间一处分叉,粗壮的枝桠根部形成了一个小平台,头顶是翠绿的华盖遮挡太阳,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瞬间整个世界都变得清凉静谧了。
“怎么样,地方不错吧,我平时总来这里。”许杏儿示意山子像自己一样,放松身体靠在身后的树gān上,然后才说,“山子哥,你瘦了好多,我本来想去的,但是我娘说算命的说我魂魄不稳,不能去参加白事,怕会有冲撞……”
“没事。”山子摇摇头,双手往脑后jiāo叉躺在树枝上,看着头顶偶尔簌簌抖动的树叶,叹了口气说,“其实放山本来就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事儿,只不过爷爷一辈子放山都太顺利了,家人都已经要忘了这里头的危险。”
“其实爷爷这么大岁数的人,早就不该再上山了,可是他自个儿仗着身子骨还硬朗,总是不肯服老……”山子说着沉默片刻,又道,“都怪我们太顺着他了,若是能拦着不让他去,说不定就不会出事。”
许杏儿到现在还不知道,吴老爷子到底是因为什么去世的,但是她知道山子这会儿需要的是倾诉,所以就双手抱膝地坐着,静静地听他说。
“其实爷爷还是喜欢去放山的,他总说山上虽然苦,但是心里痛快,总呆在家里浑身都不舒服……”山子的声音有些哽咽起来,“我爹说,祖辈很多把头都是死在山上的,有些连尸首都寻不回来,说这都是命,山神老爷要留谁,是谁都改变不了的,即便躲得过这次也躲不过下次……”
山子的眼神十分矛盾,迷茫地看着头顶的树叶,他努力想说服自己,爷爷这样过世并没有太多的遗憾,想要说服自己,这样才是一个参帮把头应该的宿命,但是心里那种他现在还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却时时刻刻地纠缠着他,让他无法像其他大人那样看得开。
许杏儿叹了口气,其实道理谁都会说,但是亲人过世这种qíng感上的坎儿,对一个孩子来说,也许当真是太难迈过去了。
她见山子沉默了好久没有再说话,这才慢慢地开口道:“山子哥,其实……老爷子过世的事qíng,你伤心难过也是在所难免的,尤其是你心里还揣着对老爷子的遗憾,自然就更难放下,我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也不会劝你怎么看开,我觉得如果一个很疼我的人突然离开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上一次见面就是最后一面,我也会难过得不行。”
山子听了这话,猛地闭上眼睛,抬手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许杏儿的声音很低,只堪堪能盖过树叶和流水的声音,却好像能潺潺地流进人的心里。
山子觉得自己的qíng绪慢慢平静下来,这几天所有的人都在劝他不要伤心,唯有许杏儿能明白自己的感受,他都已经记不起参帮出发那天自己都对爷爷说了什么,从得知老爷子去世的消息开始,他就一直在努力在回想,但丝毫都想不起来,似乎就跟以前多少次的放山一样,说了几句讨好的吉利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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