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掌柜微微躬身,又对那两个伙计道:“韩三、赵四,伺候好小姐。”
两个伙计颖了一声,同时上前一步,向华灼行礼,道:“拜见小姐。”
华灼微微一点头,道:“带路吧。”
秋水台里的地火龙已经烧了起来,一进门就暖气扑面,八秀连忙帮着华灼脱下斗篷,嘻嘻笑道:“外面冷得要死,屋里温暖如chūn,这可比咱们旧宅的屋子里还暖和。”
华灼缓缓打量四周,只见墙上果然提满了诗、画,有些地方还用纱罩笼着,显然不是绝世好诗、就是名家丹青,隐隐约约,墨香扑鼻。临窗的桌案上,笔墨纸砚摆得整整齐齐,对角的墙边,却有瑶琴、萧、笛、琵琶等常见的乐器。贴墙放置的多宝阁上,书籍几叠,小巧玲玲的jīng瓷摆件数只,旁边还有一张棋枰,上面摆了一副残棋,不知何故,伙计们并没有把残棋收起来。
缓步来到窗边,轻轻一推,窗边开了,外面的寒风chuī进来,却chuī不散屋里的温暖,秋水台正对着太液池,站在窗边,大半个太液池都可以尽收眼底,大雪如鹅毛,铺天盖地落下,将整个太液池都笼罩在一片朦胧里,沿太液池而建的长堤宛如一条白龙,静静地蛰伏在那里,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远处的九曲桥,有一艘画舫正从桥边缓缓滑出,这种天气,照样有人兴起游湖。
“好冷的天儿-----灼儿姐姐已经到了吗?”隔着门,庄静的声音传了过来。
第209章 多管闲事
华灼从窗边退开几步,转过身来,便正见三个打扮各不相同的少女依次而入,当先一个,正是庄静,jīng致美丽的面容上被冻出两团红晕,衬着头上一顶白袭帽,分外动人,紧跟在她后头的是个脸儿圆圆的少女,同样红扑扑的面容,虽不十分美丽,却显出几分可爱来,很是讨喜,再后头一个,却是曾经在琼林阁里的见过的那位白小姐,名儿唤做白露,父亲是中书舍人。
“哇,里面真暖和……”
庄静脱了斗篷和帽子,就欢呼着扑到了窗边,被华灼一手扯住,笑骂道:“你急什么,太液池就在外头,又没长了腿会跑。”
庄静撇撇嘴,不甘不愿地拉过那圆脸少女,道:“白姐姐你是见过的,我就不介绍了,这是程妹妹……原本还约了张姐姐和柳姐姐,但她们说大雪封了路,出行不便,就不来了。”
随着她的介绍,华灼和那圆脸少女互行一礼,便算认识了。
白露捂唇轻笑,道:“哪有你这样介绍的。”
庄静的介绍确实不合格,连名字都没说,姓程的人家天下千千万,这程又是哪程,好歹得提一句。
“我不管了啦,程妹妹,有什么话儿你自己说吧,我可先告诉你,以后你还想上这秋水台来,赶紧的,先把灼儿姐姐给巴结好了……”
庄静哼哼唧唧,却又拉着华灼的手,笑道:“你别看程妹妹穿着朴素,她可是大财主,平素常念叨着要到秋水台来玩,只是没法子定到,今儿是你做东就算了,下回你下帖子邀她,让她做东,只要是在这秋水台,别说下雪,下刀子她都肯来,到时候狠狠宰她一刀……”
华灼噗哧一笑,便看到那程姓少女脸蛋儿红透了。
“休、休听她胡言……我、我叫程宁,父亲是、是户部侍郎,我才不、不是大财主,但、但做一回东的钱还是有的……”
程宁不是口吃,只是她生xing比较怕生,碰上头一回见面的人,说话难免有些不顺畅,不过看向华灼的眼神却是充满的热切之qíng。这秋水台她走向往已久,只是这地方京中酒楼向来不轻易接受预定,除非是当世名儒、又或者出名的才子,才能提前包下秋水台,否则有钱都不好使,而且荣安堂的人又素来不在京,连想走后门都不能,所以当她知道庄静这次邀约的地点就在秋水台,而且来的人里还有荣安堂的小姐时,她就铁了心要来,庄静那句“别说下雪,就是下刀子”都来,还真是说对了。
户部侍郎的女儿,怪不得庄静说她是大财主,管户部的要是没钱,鬼才信,华灼微笑着打量程宁的衣着,果然是极朴素,除了腰上悬着一枚小巧玲珑的八仙铜镜,头上戴了一朵做工jīng致的绒花,全身上下便再无一件饰物,衣料也是棉布所裁,虽说用料是上等jīng棉布,但与庄静、白露身上的锦缎相比,已是逊了一筹,更不要跟自己身上穿的皮袭相比了。
这位户部侍郎真是不简单啊,明明管着国库,却让女儿打扮得这样朴素,怪不得六部主官几年一换,但却只有户部和吏部,这两大油水部门十年未换过主官了。庄大老爷为官如何,她不知道,但由小见大,便可知户部侍郎十年未易主的缘由所在了。
“静儿就是爱闹,程妹妹你莫要理她,只要我还在京中一日,你什么时候想到秋水台来,派人知会我一声就成。”
说着,华灼也不理庄静,一手牵了程宁,一手拉了白露,笑道:“咱们坐着吃茶说话,不用理会静儿妹妹了,她爱看太液池的景色,便让她趴在窗边看个够,冻不死她。”
七巧和八秀侍立在门口,一听这话,便立时推门出去,对伺候在门外的韩三、赵四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两个伙计就送来了茶水点心。
“好哇,灼儿姐姐你这走过河拆桥,有了这个妹妹,就不要那个妹妹了,白姐姐,你帮我评理……”
庄静不忙着看景色了,扑过来摇着白露的手寻求支持。
白露却只是捂唇轻笑,不搭她的腔。
“白姐姐是明是非的人,你休要烦她。”华灼替她开口,那日在琼林阁时,白露就极少开口,十分温婉恬静的一个女孩儿,似乎也并不像那陈小姐、庾小姐那么爱八卦,华灼对她的印象很不错。
“就知道欺负我,要是宛儿姐姐在,肯定站在我一边。”庄静嘀嘀咕咕,又趴到窗边,欣赏太液池的雪景,隔了一会儿双眼发光道:“二哥要是在就好了,把这美景画下来,永远收藏。”
华灼望了望窗外,可惜地一叹,这雪景确实令人心醉,若能画下来,当真是极好的。
白露轻轻地笑着,抿了一口茶水,望着华灼却又yù言又止。华灼正好一眼瞥见,便道:“白姐姐有话,直说无妨。”
白露面色微微一红,道:“我听说秋水台有当世丹青圣手戚公留下的一幅太液chūn晓图,想要临摹。”
“白姐姐擅画?”华灼笑问。
“只是略有涉猎,并不jīng擅。”
白露这明显是谦虚之辞,如果不是jīng擅,岂敢说出临摹丹青圣手戚公的话来。
华灼也gān脆,道:“七巧,铺纸研磨。”
“不麻烦那位姐姐了,让我的丫环来,巧儿,你去。”
白露唤过自己带来的丫头,华灼也没拦,只是听了那丫头的名字,不由得一笑,道:“我的丫头叫七巧,你的叫巧儿,可真是巧到一块儿去了。”
白露想了想,果然是极巧,不由得笑了,正要说话,耳边却听程宁的声音传来:“白姐姐,我找到太液chūn晓图了。”
却原来,在华灼叫七巧铺纸研墨的时候,程宁已经忍不住去掀笼在墙上的青纱罩,她运气不错,才掀开第二只青纱罩,正巧便寻到了太液chūn晓图。
白露顿时忘了要说的话,转身如痴如醉地欣赏起来。华灼也跟了过去,她练的书法,自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太液chūn晓图五个字,戚公虽然是丹青圣手,但书画自古不分家,擅画者多半书法也是极有功底的,这五个字以飞白描出,墨中露丝,恰似女子青丝如瀑,楚楚动人,与那chūn晓之下,太液池边十里垂柳岸,潋滟湖光九曲白石桥,形成绝配。
旁边还题有一首诗:杨柳满长题,花明路不迷,画船人未起,侧枕听莺啼。落款是太平州戚长安。戚公,是戚长安的尊称,事实上,戚长安今年刚过而立,但他少年成名,十四岁时就以一幅《观江图》名噪天下,在他满三十岁的那一年,便已获得了戚公的尊称。
“白姐姐很仰慕戚公呢。”
庄静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趁着白露如痴如醉的时候,趴在华灼耳边悄声道。
华灼一愕,仰慕,哪种仰慕?看庄静挤眉弄眼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了,必是淑女之思,这也不奇怪,白露已经十四、五岁,唔……还没cha簪,不满十五岁呢,但也已到了少女怀chūn的年纪,有淑女之思也不奇怪,但据她所知,戚公已过而立之年,早就有妻子了吧,白露身为中书舍人之女,总不可能给戚公为妾吧。
“你最会说话了,帮我劝劝白姐姐,早早断了这心思,就算戚公的夫人前年病逝了,她也不能想着给人做继室……”
庄静继续低声说着,倒让华灼哭笑不得,她是白露的谁呀,今天刚第二次见面而已,凭什么她就能劝得了白露,再说了,这种事qíng,能劝吗?
想了想,她把庄静拉到一边,轻声问道:“静儿妹妹,这事儿你怎么知道?”
庄静一撇嘴,道:“白姐姐每次听人提起戚公,都忍不住要cha进来说几句,那眼睛会发光呢,要知道平时她是三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咱们一圈儿的姐妹谁又瞧不出来,只是顾着她的面子,不好说什么,灼儿姐姐你跟她刚认识,最容易说话不过了,你且私底下劝劝她。”
“这也未见得就是……那什么,普通的仰慕而已,你看宛儿她每每提起大诗人景公的时候,不也是那副样儿么。”华灼越发觉得好笑了,这些女孩儿们聚在一处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题,还爱瞎想,简单的事也想复杂了。
庄静急了,道:“那怎么一样,景公早就死了几十年了……”
“行了,你呀,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那种仰慕的心qíng都是一样的,宛儿也好,白姐姐也好,她们都是心中有锦秀的人,仰慕的是才华,没有戚公,也会有张公,李公,你小小年纪,身上的rǔ味儿gān了没有,竟然cao起这份闲心……”
说到后面,华灼倒有些取笑庄静的意思了。
“讨厌,我不理你了……”
庄静被取笑得不好意思了,想想自己确实多管闲事,有些拉不下面子,转身拉了还在那里兴致勃勃地掀青纱罩的程宁,道:“过来陪我吃茶。”
华灼失笑,转头又看向白露,见这个女孩儿已经完全沉浸在戚公的画意里,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便也不喊她,坐到了程宁的身边。
52书库推荐浏览: 秋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