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眼看着韦二小姐就要气哭了,韦四小姐怯怯地伸手拉住韦三少爷的衣袖,小声道:“三哥,你不要跟二姐置气,就坐我边上,成吗?”
韦三少爷对这个四妹妹似乎软和许多,见她细声细气,面带不安,原想甩手离去的念头顿时就弱了几分,只是话已经说出口,一时还落不下面子,不免有些犹豫起来。
“三表哥,坐我边上。”
这时庄铮突然开了口,还把自己的蒲团往旁边挪了挪,又对碧玺道:“再取个蒲团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华灼发觉,庄铮一说话,场面上立刻就安静了几分,韦二小姐抹抹眼角,主动伸手倒了一杯花茶,捧到庄铮让出的位置上。韦三小姐动了动唇,原要说什么话儿,却也敛了声息,只是望了庄铮一眼,露出一副全听表弟做主的模样。
韦四小姐面上升起一团红晕,感激地望着庄铮,又飞快地转过眼去,只是面上的那团红晕,却隔了好久才退去。
杜宛则略带诧异地也看向庄铮,这男孩儿竟然有如此威信,一开口,几个表姐、表兄竟然全部顺从于他。
华灼垂下头,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撇嘴,还不是仗着郡守大人的威风,他要不是郡守大人的儿子,哪个会瞧他的脸色。
韦三少爷有了台阶下,当下也不客气,就在碧玺取来的蒲团上坐下,旁人都是正正经经地跪坐,独他一个,也不知是不避外人,还是故意不讲礼数,一屁股坐在蒲团上,两条腿直直地伸到长案底下了。
这样坐虽然要舒服一些,可是姿态也太难看了,韦二小姐和韦三小姐的脸色都难看起来,尤其是韦三小姐,庄铮一让,她就正对着自己的哥哥,长案底下,韦三少爷的两只脚几乎就要碰到她的石榴裙上,bī得她不得不悄悄往后退了一丁点,眼中神色更加愤怒。
“三哥……”
韦四小姐又低唤了一声,可惜声音太低,韦三少爷根本就没有听到,反而是华灼听到了,现在她左手边是韦四小姐,右手边就坐着庄静,庄静旁边是庄铮,再过去才是韦三少爷。
杜宛有些不自在,因为她的左边就是韦三少爷,而右边是韦三小姐,这兄妹俩,一个放làng姿态,一个怒目而视,她夹在中间,难过之极。华灼与她正对着面儿,一眼瞥见,不免也替她难过起来,眼珠子微微一转,便道:“听说几位姐姐都是敬佛的,正好宛儿对佛谒有些心得,不妨讨教一二,是吧,宛儿?”
她一边说一边对杜宛眨眨眼,杜宛怔了一下,心中会意,主动把蒲团一挪,挤到韦二小姐身边,笑道:“去年我与母亲到庙中祈兆丰年,偶见一画,画上一片白雪,雪中独立一鹭,右角上提言:白鹭立雪,愚者看鹭,聪者见雪,智者观白,归家后我百思不得其解,请教二小姐,此言何解?”
韦二小姐顿时沉吟起来。
庄静咬着唇,悄悄对华灼道:“难得她不开口佛陀闭口菩萨,你怎么反倒还招她。”说着,一脸闷闷不乐。
华灼轻笑道:“放心吧,宛儿平日虽不念经,但她自识字起,就是个书虫儿,不说饱览群书,起码也对经史子集略有涉猎,跟你家表姐辨上几句还是不难的。咱们只管说话吃茶,不用理会她们。”
庄静将信将疑。
韦三小姐原就坐在韦二小姐的身边,被她这一挤,不得不让了开去,坐到杜宛原先的位置,倒也遂了她的意,索xing就对韦三少爷道:“三哥,我与你换换,你坐这里,腿伸得再长,也不愁碰到旁人。”
韦三少爷哂笑一声,道:“你是想坐在表弟身边吧,女孩子家,羞也不羞。”
“你……有你这样说妹妹的吗?我不过是见你坐在那边不好伸腿,一片好心,竟让你说得这般不堪。”韦三小姐的心思被当众说破,面上涨红,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你太过分了,我要告诉母亲去。”
“表弟,你看,她每回都是这样,一有不顺心,就找母亲告状,说我欺负她,还是孔夫子说得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韦三小姐已经站起了身,这时又僵住,被自家哥哥挤对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胸口用力起伏,泪珠儿越聚越多,偏又qiáng忍着不肯落下来,直把嘴唇都咬得发白了。
第52章 一出好戏
“噗……咳咳咳……”
华灼刚抿了一口花茶,听了韦三少爷的话,一时没憋住,呛住了,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扭过脸去。
庄静瞧得清楚,见她分明是笑呛了,便道:“灼儿姐姐,你笑什么呀?”
“没,没笑什么……”华灼连忙坐直身体,努力摆出一副端庄的模样,道:“只是听了宛儿刚才的话,想起一首打油诗来。”
庄铮淡淡瞅了她一眼,他晓得这个女孩儿在笑什么,只是懒得戳穿,也是给自己的表兄留面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在坐的,除了女子,便都是小人了,表兄一通挤对,不小心把所有人连他自己也一并给挤对进去了。
“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huáng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华灼没看到庄铮的眼神,仍自笑着解释道:“这是张打油的诗,讲的也是雪景,倒是跟宛儿方才说的那几句有些相似的妙处,只是粗弊了些,不够雅致,让大家见笑了。”
“确是有些相似的妙处。”韦二小姐原本对“白鹭立雪,愚者看鹭,聪者见雪,智者观白”之语还有些解之不透,听华灼这么一说,便悟了几分,终于注意到三妹妹的尴尬,忙道解围道:“三妹妹,你一向比我善言,不如你为杜小姐解一解。”
说着,连忙过来拉着韦三小姐重又坐下,拿着帕子替她擦擦眼泪,借机便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白狗身上肿?”庄静这会儿正噗哧哧地笑着,“雪落在白狗身上,确实是肿了。灼儿姐姐怎么说这诗不如宛儿姐姐说的好,全诗不带一个雪字,却把一片雪景说得真真的,我觉着妙极了。”
她这一打岔,韦三小姐已定下神,她原也是极有慧根的,韦二小姐在她耳边简略说了几句,已是明白过来,这时听庄静这样说,便道:“杜小姐说的又不是诗,不能这样比的。这首打油诗,只是写了雪景而已,由天地而至一物,真实而有趣,只能博人一笑,算是小智慧。杜小姐说的恰恰相反,愚者独见一鸟,聪者有所长进,见到了鸟之外的雪,而智者却是一眼观天下,鸟雪皆白也。佛有大智慧,便在于此,所谓圆满,便是所见所闻皆全也。依此而论,是杜小姐之言更胜一筹。”
话到此处,算是定论,在座都的都只是些男、女孩儿,年最长者,也不过才十三、四岁,但都不是普通的无知孩儿,韦三小姐的话在不在理,自然心中有数。于是华灼嘻嘻笑着要给杜宛亲手倒茶,韦二小姐自认是主人,哪肯让客人动手,便去抢那白釉青花的茶盅儿,结果一不小心,茶水洒了出来,倒了夹在中间的韦四小姐的衣袖给打湿了。
韦四小姐连忙抓紧衣袖,一副不知所措的茫然模样。
韦三少爷顿时大乐,鼓掌道:“这可便好了,散席散席,大家各归各处,省得在这里生闷气的生闷气,不自在的不自在,打圆场的打圆场,真是好一通忙活,做戏的不累,看戏的倒也累了。走,四妹妹,我带你回屋换衣裳去。”
说完,也不管韦四小姐愿意不愿意,拖了她就走,竟连一句招呼都不打。四小姐身不由己,频频回首,目光仍是大半落在庄铮的身上,只是庄铮目光下垂,望着自己的手,根本就不曾注意到她。
华灼诧异地看向韦三少爷的背影,心里一阵纳闷,看来这位三少爷竟还是个明白人,早把这里的各人的心思都看透了,只是这般狂肆孟làng,捧场的不会,搅局倒是一流,难怪亲姐妹见了他,都不带什么好脸色。
庄铮最终没有从自己的手上看出一朵花儿来,于是便拉着妹妹起身,道:“多谢二表姐招待,花茶味雅,十分尽兴。”
这便是要告辞了。
华pào和杜宛对视了一眼,便跟着起身行礼。
韦三小姐一急,还想挽留,被韦二小姐扯了一把,只得闷闷地敛襟回礼,待庄家兄妹和华、杜二人走远之后,才恨恨跺脚道:“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把表弟请了出来,都教这个làngdàng子给搅了。”
她此时气急败坏,哪里还有开始时那副沉静的模样。
韦二小姐忙安抚她,道:“你也不用太心急,横竖表弟还要在咱们家住几日,下次再寻机会让你与他说说话。”
“哪里还有机会。”韦三小姐气道:“表弟这两日来,除了随姑母出了一回门,便只在屋里下棋读书,想见他一面都不容易,哪里再有机会请他出来。”
“不要紧,我看表妹与华、杜两小姐相好,过两日,咱们再下帖子请她们过来,到时候表妹一定会坐陪的,表妹来了,表弟自然也就跟着来了,你看今儿不就是如此么。”
“这个法子倒也好,不过华小姐身娇体贵的,只怕不容易相请,就请杜小姐好了。”韦三小姐犹豫了片刻,其实不管是华灼还是杜宛,她一个都不想请,华灼尊贵,杜宛清丽,这两个女孩儿在她眼里,都是防范的对象,能少一个是一个,相比而言,身份尊贵的华灼倒是威胁xing更大一些。
韦二小姐知道她的心思,笑道:“你防她们做什么,她们还小呢。而且这事儿,最终还是要看姑父和姑母的意思,表弟就算与她们处得好,又有什么用。依我看,你防她们,还不如多防一下四妹妹,我看她对表弟也有几分意思呢。”
“她?”韦三小姐不屑一顾,“一个庶出的,就算我肯让她,姑父、姑母还不肯呢。”
“既然没人能与你争,那你着什么急啊。”韦二小姐取笑道:“在这里gān着急,不如多到姑母跟前走动,讨得姑母的喜欢,还怕你不能心想事成。”
韦三小姐脸一红,啐道:“我心想什么事成,只是按着母亲的意思做罢了,表弟那老不爱理人的模样,你当我真喜欢么。”
“是是是,三妹妹这可都是为了咱们家,我心里晓得的,你一点儿也不喜欢表弟的……”
“二姐……”
韦三小姐被调侃得面红耳赤,顿足不已。
却说华灼和杜宛跟着庄家兄妹回去以后,又坐下略略说了几句闲话,便有丫头来前她们去前厅,杜夫人已经向郡守夫人提出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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