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族老先给老太夫人还了礼,又受了众小辈的礼,方由打头的二叔公笑向老太夫人道:“按说老嫂子这边供着祖宗,忙得什么似的,今儿个我们不该来叨扰的,但只兹事体大,耽搁不得,说不得只能过来给老嫂子添麻烦了!”
“诶,”老太夫人笑道,“既然二哥都说兹事体大,耽搁不得,可见真是大事,又何来给我添麻烦之说?二哥但说无妨!”
二叔公便点点头,“既是如此,那我便直说了。老嫂子深居简出可能不知道,近来京城里颇多流言,都是与宗妇孔氏有关的。有说孔氏……”
话才刚起了个头,已被老太夫人似笑非笑的打断:“二哥既然都说了是‘流言’,又能有几分可信度?不过是那起子烂了舌根的混账东西在胡编瞎造罢了,二哥见多识广,德高望重,难道也信?”
一席话,说得二叔公眼里闪过一抹尴尬之色,但随即便说道:“我原也不信的,但大家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我不信。老嫂子且容我把话说完,再来判定那些人是不是在浑说可好?”
当着这么多人,老太夫人也不好太驳二叔公的面子,只得点头道:“既是如此,二哥请讲。”
二叔公便说道:“近来京城里十停人倒有七停人在说孔氏的嘴,有说她忘恩负义过河折桥的,有说她身有旧疾根本不能为夫家传宗接代的,还有说她命犯孤星,克父克母克父克一切亲人的……简直就是说什么的都有!”
二叔公说到这里,有意顿了一顿,大有深意的看了一脸平静,当然在他看在是故作平静的孔琉玥一眼,才又说道:“过河折桥忘恩负义我们且先不论了,那柱国公府虽养育了她一场,恩重如山,毕竟不是她真正的外家,大难临头时,连夫妻尚且各自飞呢,她不理会他们的死活,原也是人之常qíng;身有旧疾不能为夫家传宗接代我们也不论了,毕竟侯爷已经有世子爷一子了,香火传承已经有了保障,她若是不能为侯爷再添子嗣,指不定还是傅家的福气;但命犯孤星这点,咱们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再揭过,她父母早亡大家都是知道的,如今又轮到侯爷了,谁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为了老嫂子一房的xing命安危,为了傅氏阖族上下的xing命安危,我今儿个说不得要做一回恶人,提议将孔氏休离出傅家了,不知众位叔伯兄弟意下如何?”
人是跟他一块儿来的,对他的提议又岂会有异议?他们根本就是一早便商量好,而且必定收了傅旭恒好处的,她跟他们打过jiāo道,还能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贪婪,有多见钱眼开!
孔琉玥就冷笑起来,想不到这位看起来一脸忠厚慈祥的二叔公,信口雌huáng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先说不论她‘忘恩负义过河折桥’了,却随即便点明柱国公养她一场,对她‘恩重如山’,还拿大难临头时连夫妻尚且各自飞来‘好心’的为她开脱;又说不论她‘身有旧疾不能为夫家传宗接代’,却随即便拿她不能生指不定还是傅家的福气来挤兑她;最后更是过分,说她克父克母克夫克一切亲人,提出要休了她,真当她是死人,可以由得他们摆布不成?”冷笑之余,孔琉玥冷冷看了一眼旁边自进来之后还未开过口的傅旭恒一眼,方要开口驳二叔公的话,就听得二夫人的惊呼:“祖母,您怎么了?您可不要吓我们……”
众人包括孔琉玥在内,都忙循声望了过去,就见老太夫人正面白如纸的靠在二夫人肩上,呼吸急促,浑身颤抖,看起来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随时都有可能会晕过去一般。
孔琉玥的心一紧,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二叔公方才那席话已有意无意点明了傅城恒已不在之事,她因太过生气,一时竟未注意到,老太夫人必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大受打击的。因忙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撑住老太夫人另一边身体的同时,已飞快探上了她的脉搏。
然老太夫人却不知忽然间哪里来的力量,根本没等她的手挨上她的脉搏,竟已qiáng撑着又站了起来,只除了面色仍有些苍白以外,瞧着倒是与方才并无二致。
老太夫人直直看向二叔公,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单凭这些流言蜚语,二哥就想做主休掉我永定侯府的当家主母,堂堂一品诰命夫人,傅氏一族的宗妇,二哥不觉得难以服众吗?还是二哥觉得,傅氏这么大一个宗族,单凭你一个人,就可以做主?”
老太夫人毕竟出身皇室,又当了这么多年老封君,一旦板起脸来,自然有一股久居上位者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端凝和威压,尤其她的目光,就更是极具穿透力和震慑力,以致二叔公被她这么一看,再被她这么一问,一时间竟有些招架不住,只能怔愣在了原地。
片刻,还是旁边一位族老扯了他的衣角一下,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迎上老太夫人的目光,有些讪讪又有些得意的说道:“老嫂子说得对,单凭我一个人的确做不了这个主,但如果我们这些族老都赞成休孔氏,老嫂子你也无话可说!”说着四下扫一围众族老,“大家说是不是?”
方才那位扯他衣角的族老第一个便附和道:“孔氏毕竟已经与老嫂子您相处了一年多,人非糙木,孰能无qíng?您一时间舍她不得也是人之常qíng,但孔氏命犯孤星也是不争的事实,已先后克死了她的父母,如今又害得侯爷……,老嫂子您可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就连大局都不顾了,任由她再害其他人!”
其余众人也纷纷附和:“是啊,老嫂子,此等不祥之人,早该将其休弃驱逐出傅家了,若是一早就将其休了,指不定侯爷此番也就不会罹难了。今儿无论老嫂子怎么伤心,怎么舍不得,我们都要为傅氏除去此害……”
而自进来后便一直未开过口的傅旭恒此时也开了口,却是张口便嚎啕大哭,“大哥,您死得好惨好冤啊,明明您就武艺超群,智谋过人,不然也不会被公推为‘大秦第一猛将’,打个把个西番蛮夷,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就因为娶妻不贤,娶了个扫把星回来,才会害得您明明就打了大胜仗,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白白丢了xing命,您真是死得太冤了……”
一边说,一边早已跪倒在了地上,不时还捶地几下,一副伤心yù绝的摸样,瞧在不知qíng的人眼里,还以为他跟傅城恒有多兄弟qíng深呢!
傅旭恒在这边gān嚎时,初华傅镕并洁华姐弟三个也已相继明白过来自家爹爹是不在了,当下都忍不住哭了起来。尤其初华和傅镕,更是瞬间联想起这阵子孔琉玥的憔悴消瘦,埋藏在心里这么久以来的疑问,一下子就都得到了解答,不由哭得越发哽咽难耐。
旁边的傅铮傅钧和舜华兄妹三个见了,虽不见得对傅城恒这个向来严肃的大伯有多深的感qíng,看见初华他们哭,也是鼻子一酸,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将孩子们的悲痛看在眼里,孔琉玥的心禁不住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痛。她很想开口告诉孩子们,你们爹爹没事,他一定会回来的,却发现喉咙似是被人塞满了杂糙,怎么也开不了那个口,胸口更是似被人忽然压上了一块大石似的,让她根本喘不过气来!她不由捂着胸口,缓缓蹲到了地上。
那边傅旭恒还在gān嚎,只不过这一次,gān嚎的对象换做了老太夫人,“祖母,大哥已经为国牺牲了,您老人家就是我们家的主心骨,您可千万要撑住……还有镕哥儿,他还那么小,就算被封了世子,毕竟还不足以肩负起整个永定侯府!不过祖母您放心,还有我在,还有二哥和四弟在,我们这些做叔叔的,是一定不会白看着镕哥儿小小年纪便被这重担压趴下了的,我们是一定会为他分担的,您老人家只管放心罢!”
众族老则纷纷附和:“是啊老嫂子,侯爷虽不在了,还有老三他们几个作叔叔的在呢!尤其老三,更是向来jīng明能gān,永定侯府jiāo到他手上,老嫂子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只管等着享清福罢!”
似这样“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话,老太夫人岂有听不懂的?不由气得浑身直发抖。她没有想到,到了今时今日,傅旭恒竟然还没死了那条想当永定侯的心,更没想到他会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那边傅城恒刚……,这边他就立马联系好了众族老,想将傅城恒的未亡人赶出永定侯府,然后再将原本属于傅城恒儿子的爵位夺到自己手里,他简直就是畜生,丧尽天良的畜生!
这还不是最让老太夫人生气的,最让老太夫人生气的,恰恰是她自己,若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若不是她顾念着骨ròu亲qíng一直养虎为患,事qíng又怎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老大媳妇怨她是对的,这样是非不分,总是抱着一线侥幸希望的她,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要怨恨厌弃了!
生气、后悔、伤心、愧疚……等等各种各样的qíng绪汇集在一起,反而让老太夫人渐渐冷静了下来,心里也有了决定。 她怒极反笑,挺直了腰板看向仍哭嚎不止的傅旭恒,居高临下冷冷问道:“你是从哪里听来侯爷他为国牺牲了这个消息的?我怎么没听说过?我看你根本就是瞎编的罢!”
傅旭恒不用想也知道晋王等人还没将消息告诉老太夫人等人,不然方才老太夫人不会那么震惊,初华姐弟也不会哭成那样,他们应该是想能多瞒一日,就多瞒一日的。
这也算是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原本想的是,老太夫人近来身体本就不好,又猛然听到这样的噩耗,不说当场因急火攻心而晕倒,至少也会伤心得说不出来话,到时候他便可以趁此机会,让族老们做主,先将孔琉玥给休了,等事qíng成了定局后,再徐徐图之,慢慢说服老太夫人,让老太夫人上疏举荐他。
却不想老太夫人闻讯后,虽然的确受惊过度,却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当场晕倒或是说不出话来,反而还质问起他来,这一点,倒是真个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傅旭恒意外归意外,倒也并没有多想,他只当老太夫人是伤心过度了,以致不敢接受这个消息,等接受了之后,终究还是会支持他上位的,毕竟除了他,已经没有更好的承爵人选。
因哭得越发哀戚的道:“祖母,这种消息,也是我瞎编得出来的吗?况我也不敢啊!我无意听人说起此事时,也是难以接受,因此即刻使了人去多方打听,奈何打听来的结果都是一样,我就是再难以接受,也不得不接受!我本来是不想让您老人家知道的,可孔氏这个扫把星的命实在太硬,我实在害怕下一个就轮到您老人家受害,所以才会拼着让您老人家生气伤心的危险,将消息告诉了众位长辈,希望他们为咱们家做主的,还请您老人家千万不要因一时的心软,到头来反坏了大局,到时候就追悔莫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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