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找到了周青。
周青到通州府,是因为圣上想要用他擅于抽丝剥茧的本事,将通州官吏与背后大族之间复杂的关系理gān净,等今年雪灾平复,恐怕圣上就要“秋后算账”,将这些和大族关系太深的官员以“瞒报灾qíng,赈灾不力”的罪名给处置了。
他与其他赈灾官员不同,除了来往于各个赈灾的地点以外,也频繁的出入与一些官员的府邸和衙署,甚至连民间也多有走访。
是以李锐和杜进一行人来到通州州府麓兴的时候,扑了个空。
他们在周青的住处等了半天,才终于等到了回来的周青。
周青见是路上相处的极好,约定京城再见的新朋友杜进杜东升求见,心中除了高兴以外,也大为疑惑。
这人回京的时候还和他辞行过,这才没多久,又来了通州……
“东升兄,明明你已经返京,为何又还了乡啊?”周青带着笑容在驿馆的大厅里和杜进拱手问好,“咦?你身边这孩子看起来如此俊秀,某非是你的哪位子侄,带来特意与我相识的?”
难道是看自己和他相jiāo甚欢,所以想要趁机为子侄求个前程,或是请自己收他为徒?若真是这样,那这杜东升还要不要结jiāo,就要再考虑考虑了。
杜进见周青这么说,便知道他对自己起了误会。不过他也不以为意,相jiāo多年尚且还有龃龉的时候,更何况他们只是一见如故,还谈不上至jiāo好友的地步。
杜进摇了摇头,“我怎么敢擅称此子的长辈,这是我的一个弟子……”
“弟子?”周青一惊。
杜进在京中是执教信国公府子弟的,那他从京中来,带的弟子……
杜进见周青不住的看向李锐,便笑着抚须道:
“周大人猜的不错,这便是李老国公的孙子,现任国公的侄儿李锐。”
周青惊疑不定地看了眼李锐,不明白杜进带此还在来正在闹灾的通州是为了什么。
李锐见介绍也介绍过了,寒暄也寒暄过了,忍不住从杜进身边走了出来,对周青施了个晚辈礼,开口说道:
“周大人,小子的家叔在巡查汾州马场的途中失踪了,所以小子冒昧前来,求大人相助。”
李锐最爱听祖母讲“三国演义”,那些谋士高人说话向来是一来就直点主题,然后再慢慢揭开端倪。他受此影响很大,说话间也颇有些“一语惊人”的风格。
那周青果然被惊到,连声细问,李锐将从奶奶那听来的消息一一告诉周青,包括叔父为何出京,一百多jīng锐士兵保护叔父,却所有人在吕梁地界失踪,以及马场扣押了一位参议,当地正在僵持等等。
李锐自打进入了变声期,和别人说话之前都会在心里深思熟虑,务必不会出错,而说话的时候尽量言简意赅地说清主题,就是为了避免用这公鸭嗓子说多说错,又再来一遍,图惹人笑。
这周青越听越惊,越听越觉得其中有天大yīn谋。
他在御史台快十年了,自然是知道如今大楚的局势是有多复杂,原本世族和勋贵以及当今圣上的关系就是在一种非常危险的平衡里慢慢前进,现在又涉及到谋反之事,说不定一下子就会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大楚,弄的是分崩离析。
这些世族可不管御座上坐着的是哪位,谁能给他们背后的家族带来最大的利益,他们就帮着谁。
周青按下心中的惊惧之qíng,仔细看了李锐几眼。
“李锐,你可是故去的平章政事李蒙之子?”
“是,家父正是李蒙。”
“你今年多大?”
“小子今年刚刚十四。”李锐躬了躬身,“请大人看在信国公府与大楚百姓的份上,能前往汾州,仔细调查马场之事。”
‘古有甘罗十二为相,今有李锐十四出京救叔,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李大人有此后人,泉下有知,也会大为快慰吧。’
周青心中暗叹。他听说李锐只有十四岁,大感意外。他见此子的身形相貌,还以为至少有十六岁了,结果一问,居然刚刚到十四岁,算不得成人。
十四岁就有如此的胆识和口才,岂不是虎父无犬子耶?
他心中有感于信国公府一门英烈,不愿让其后人寒心,加之御史台原本就有监察各地的职责,此事他责无旁贷。于是便对杜进和李锐面色一整地说道:
“李锐,东升兄,你们放心,等我稍作安排,立刻就会带着中军出发,前往灵原县一探究竟。”
周青看着两人惊喜的表qíng,又笑了笑:
“我此番出京,带了一千中军,圣上嘱我便宜行事,原本是担心当地大族有所异动,如此一来,正好是‘便宜行事’了。”
此事杜进自然知晓,他要李锐来找周青,当然不光光是为了周青的才能,而是因为他身后有着一千的中军。
若不是有这一千的中军,当地这些官员哪有这么慡快就开仓放粮,又如此积极的配合?一个‘便宜行事’,他们若违令不从,周青当时就可以先斩后奏,回京后至多也不过就是被责问一声,罚俸几月罢了。
李锐见此行如此顺利,也不由得大受鼓舞。
此番出京来果然是对的!
他若和祖母、幼弟在家一同焦虑,又能帮到叔父一分一毫?若说是胡乱去打探消息,说不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还会给府里添祸。
要知道,那刘嬷嬷背后之人还没找到呢!
此外,王油子所说的那进了江府的探子也极为可疑。江府和晋国公府上过从甚密,而晋国公府自老国公报病休养以后,新任的晋国公就对叔父各种刁难,明显是不愿意朝堂上再有一个和他一般分量之人。
若是这些势力知道了他叔父的危险,借机发作,怕是叔父原本有十分的危险,也要变成十二分、十五分了。
李锐见周青答应了调查此事,对周青行了个大礼,就要带着杜进转身出去。
周青见李锐居然不和他一起同行,颇有意外。
“你既然也要去找寻你叔父,为何不与我一起走?你一个少年只带了些许家将出门,也实在是太危险了。”
李锐见周大人对他关切,心中感激,认真回道:
“大人,并非小子不信任大人,而是有猜测说我的叔父可能是被汾州外的糙原游牧部族虏去,向大楚索取赎金。此猜测虽然难以让人信服,但哪怕有一丝可能,小子总要去尽力去查探一番。”
“小子的小舅在凉州边关任职,熟知凉州、汾州两地的胡人qíng况,小子想去向舅舅借一些jīng通胡语的兵士,在汾州的牧民中细细打探。若是真的被胡人所虏,是要赎金的,小子就给他赎金,是要其他东西的,小子和他们再行商议。”
“无论如何,总要试试。”
李锐的脸上满是坚毅之色,他如今以一己之身四处奔波,全凭着心头一口闷气。
他们府里就像是得罪了天上哪路神明,每次刚刚看到要兴盛之时,就总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所有人的希望掐灭。
先是祖父中风卧chuáng不起,然后是父亲中箭身受剧毒,现在唯一的当家人眼看着也要渐渐在大楚的朝堂上立稳了,结果却生死不知。
若是苍天果真不仁,他就越发要拼出个样子来。无论老天怎么打压李家,他们都是不会轻易倒下的。祖父去了还有父亲,父亲去了还有叔父,若是叔父也不幸有了万一,李家还有他,有弟弟,除非老天要把他们全府上下都给灭了,否则他们一定要打破这个宿命!
李锐知道自己这辈子绝不会是个弱者。
因为他不曾甘心,不愿庸碌,也不能有一丝懈怠。
若说周青先前见他只是赞叹,如今再听他一番决心,已经是敬佩了。
当李锐说出要去糙原寻找信国公踪迹的决定时,周青从这个少年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锋锐犀利的气势。
那是利剑将出,劈风斩làng的气势。
周青凝视了李锐片刻,连声叫好。
“好好好,小小年纪,有如此大的决心,周某甚是敬佩。你决意救亲,我不拦着你,只是你们就这样赤手空拳的上路,未免有些危险。”
他顿了顿,终于下定决心,一鼓作气道:
“护送我出京的中军配有五十把工部的利器‘神机弩’,每次可连发五枚弩箭,劲道极大,装填迅速,乃是防身杀人的神器。我就擅自做回主,去找那郎将,让他们把这些神机弩借你十把,再给你们配上弩箭。你们身上并无官职,又不是猎民,不可带弓箭武器入城,这些神机弩易于隐蔽,给你们防身是最好……”
周青的话让李锐大喜过望,连声道谢,就连杜进都没想到会有这种意外惊喜。
神机弩乃是国之重器,弩箭不像弓箭,无需长期训练就可快速上手,携带又方便,若不是弩机制作复杂,成本又过高,若是全军都装备此等神器,何愁边关不平?
周青携着李锐的手,领着他们的家将,去了中军的大营。
说来也是极巧,老国公的余威尚在,这次来的又是李锐,这趟行的十分顺利。
中军曾是李老国公所率领的最jīng锐部队,后来李老国公上jiāo兵权,将这些jīng锐jiāo到了先皇手中,成为了楚氏两代皇帝最依仗的力量。
这次中军出京的郎将也是李老国公的旧部,一听说要借弩机保护李锐的安全,只是略微犹豫了下,就慡快的一口应承了。
他甚至还卸下了自己的神机弩,佩戴到了李锐的左臂上,教他如何装填弩箭,如何瞄准,如何发动机关,如何不用另一只手cao作也能发she。他教的仔细,一gān人等听得认真,一时间营帐里只有那郎将一人说话的声音。
信国公府的家将们也忍不住心中雀跃。
他们都是沙场上的老兵,天下平定后才退下来的,当年也曾睥睨沙场,手刃无数敌人。如今他们感念旧恩,成了李府的家将,又保护着旧主的孙子出京,自然是不敢松懈万分。
只是他们只带了软剑短刃,连把劈砍的武器都没有,若是被人袭击,就怕小主子有个万一。
他们死了不要紧,若是连李锐也有失,真是连死都死不瞑目了。
这神机弩乃是工部研究改良了十年的心血,耗费了无数人的苦心,这等装备如今可以借给他们使用,在安全上又多了一丝保障不说,他们这些好战之人能亲手使用这种传说中的武器,岂能不心中欢喜万分?
李锐一行人在通州鸟枪换pào,便和周青、中军那位郎将等人辞别过,掉头向西北,径直往凉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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