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州糙原。
李茂跟着一群羯人拼命往南疾驰,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真出了羯人的帐篷群,李茂才知道自己先前所说的话有多么可笑。若真给他一匹马让他自己回到汉人的地方,怕是他第一天就已经迷路自己走到了敌人的包围里去。
这茫茫糙原里左看右看前看后看都是差不多的地方,天是如此苍茫,地是如此宽阔,空旷的地平线上通常连一个标志物都找不到。若不是天上还有太阳,他是一点方向都辨别不出来。可若恰巧是yīn天呢?他怕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为什么越到南边遇见的牧民越少?”李茂在马上大声喊叫,问身旁的苏鲁克。
“因为汉人圈糙场,把牧民都赶到西面和北面去了!”苏鲁克也一边喊叫着一边说:“万马奔腾的景象实在可怕,若是不躲避,马会把人连帐篷一起踩坏,到时候连命都没有了,还不如迁徙!”
李茂听了苏鲁克的解释,点了点头。
他们驱赶羯人,怕不光是为了圈马场,担心他们发现马场不对,无意间泄露出去也是个原因。若是离汉人们越远,牧民们接触到汉人的数量就越少,他们语言又不通,这个秘密就能一直瞒下来。
汉人是不会经常出没在糙原上的。
“首领,前方三百马身的地方有一支汉人小队,大约有五十人!”一个羯人小伙子站在马上,以手做檐,用羯语向苏鲁克报讯。
苏鲁克调转马头,“所有人往东北方向前行躲避,再换方向去南边!”
他们换了方向,躲避掉这群楚军士兵,却发现南面有着更多的楚军兵士。他们集结在一起,四面巡逻,眼见着是避无可避。
李茂心里一凉。
他估摸着这些人知道他绝对没有死,而且想着办法回到汾州,索xing封了去南面的通路,只要是有去南面的人就仔细盘查一番。
除非他会飞天遁地,不然一定能搜出来。
追杀他的人只有五百左右,可如今就在这糙原上,看到的数量也远远不止五百了,这还不包括前面他们杀掉的近五十人。
这群人到底是谁?到底有多少军队?想要做什么?
大楚如今四方平定,就算是想要兴起战乱,哪怕他们有几万军队,也是顷刻就被镇压的宿命,为何会挑了汾州马场这么个地方作为据点?
李茂脑中一片疑云,这几乎gān扰到他正常的纵马,有好几次差点撞到前面那个羯人小伙子的马匹身上。
苏鲁克见李茂如此失魂落魄,以为他担心回不了南方,连声安慰道:“李大人放心,实在不行,杀出一条血路就是!汉人没有我们了解糙原,不一定就是我们的对手!”
李茂见苏鲁克丝毫不惧,心中有些惭愧。
连这些护送他的羯人们都把生死置之于度外,他作为被保护之人,怎能表现出犹豫?
李茂当下重重点头,厉声道:“好!既然他们想封锁我们,那我们就杀出一条血路。苏鲁克,你们努力杀敌就好,无需担心我的安危,我虽然武艺不jīng,可是防身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拍了拍胳膊上的神机弩。“有此物在手,我能护住自己,你们可放手一搏。”
苏鲁克见李茂如此自信,长啸一声,指着前方那几百楚军,用羯语大叫着说:“孩子们,我们被这些马场的汉人们已经驱逐的太久了,都已经久到快忘了心头的血xing……”
“如今重新找回羯人尊严的时候到了!让他们看看羯人也不是能随意却驱赶的牛羊!”
“哟哦哦哦!”
“gān翻他们!”
“杀,杀,杀!”
苏鲁克带着身后百余羯人向前奔驰,他们在马上侧翻过身体,让身子紧紧贴着马匹,藏匿住身形,全靠双腿控马,又拉紧弓弦,紧紧扣着手中的长箭,驾着马就往前方的楚军队伍冲去。
汉人的这支队伍正是风四风五所在的“风部”,他们十二人为一队,一共有五十队,共计六百人。风四所在的乃是一队的jīng锐,却不明不白的死在羯人手里,后来陆陆续续派出去三四个小队都没有了踪影,更是不敢再多分散队伍。
他们也曾想到过李茂是被胡人庇护了,却不知道是哪一支胡人,又不敢每个部族都招惹,只能堵在南面,希望能守株待兔,抓到李茂这只“肥兔子”。
风部分为日夜两队巡逻,他们这三百人正是日间巡逻之人,更南的地方和西面还有“雨部”和“雷部”的兄弟在巡视,保管这李茂cha翅也难飞。
风部一个士兵眼尖,指着那前方的一堆马匹喊道:“看,那是什么?”
风部的斥候仰起头,眯着呀仔细看了看,笑着说:“是一批在奔腾的野马,马上没有人。”
风部的士兵们听了非常高兴,这糙原上的野马群可不多见,尤其是冬天。
这些马难道是想南下过冬?
若是抓到这批野马,他们“风部”就能多出几百匹马来,就算不留着自用,卖钱或者献给将军都能得到好处。
想到这里,这些人眼睛放光,有几个立刻就解下腰带,用几条腰带缠绕成一个套圈,笑着说道:“兄弟们,发财的时候到了!快去套马啊!”
这话一说,众人纷纷解掉裤带,准备做环圈,谁料他们刚把裤带解下,就开始发觉不对。
这马居然不避人,是径直冲着他们奔来的!
野马冲撞的力量大的吓人,这些人也久在糙原训练,对糙原不是一无所知的菜鸟,当即裤腰带也不解了,裤子也不提了,拉着马缰绳就要换个方向躲避。
他们的缰绳还没抖动开来,那些野马的上方突然就出现了无数人影,这些人穿着毛皮的衣裳,手中拿着长弓……
“是羯人!羯人偷袭!”
此时再喊已经迟了,羯人的利箭已经在近距离里she了出来,羯人之箭极其jīng准,无数楚军的士兵被she下马去。羯人们只she了一箭,便将长弓往马下一丢,抽出弯刀等武器,继续驾驭还在奔跑的骏马冲锋。
弯刀挟着马匹带来的巨大冲力,向对方仅剩的马上之人袭去。这些人或被劈成了两半,或被削去了头颅,从楚军队伍里穿cha而过的羯人如闪电般消灭了三百人的骑兵,甚至没有出现一点伤亡。
羯人的马匹踩过留下的尸体,将他们践踏成ròu泥一般的尸骸,他们胸中长久以来积压的怨气,终于通过这场杀戮发泄了出来!
苏鲁克对着天空放声大笑,那笑声是如此轻松快意,那般的豪迈,羯人的青壮年们听见了首领的大笑,原先的担心和恐惧也都一扫而空,纷纷都跟着大笑了起来。
当李茂驾着他的马赶到了双方战斗过的地点以后,浮现在眼前的,就是这群羯人们驾着马,踩在楚军的尸体上,对着天空放声大笑的场景。
不知为何,李茂不但没有觉得有一丝快慰,反而在心头涌上了qiáng烈的不安。
这些羯人们太善战了,善战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看见他们那狰狞凶bào的样子,李茂下意识地驾着马往后退了几丈,尽力在远处观察他们。
过去他们受汉人欺压,是因为汉人势大,如今这一战,他们已经意识到汉人虽多,却并不可怕。
若是大楚不能想办法驯化他们,谁知来年这些羯人不会是另一支乱华的胡人?
前朝胡人侵犯中原带来的灾难,已经抵过了过去几百年来,汉人几次朝代更迭时所有的死亡人数,到如今整个神州大地还没有完全回复生息。
不,不能这样,他不能再放出一支猛虎了。
无论是拉拢,分化、还是通婚,哪怕是给赐给他们土地让他们活在关内都可以……
这些羯人,以后决不能再让他们在糙原上壮大!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顾卿的存在又一次改变了汉人的历史。
小剧场:
羯人走后,雨部的人巡逻时发现了这批死掉的同僚。
死状可怕就算了,重点是……
为什么都光着屁股?裤腰带呢?
☆、第83章 生死劫杀
李茂以为自己在糙原上的经历就是九死一生,却不知道他的侄儿李锐经历的才真叫做“生死劫杀”。
从通州开始,他们已经遭遇了四次刺杀,若不是在通州时得到了周青的帮助,得到了神机弩这种利器,他们这些人早就已经死的死,伤的伤了。
第一次袭击是刚到通州和凉州边界的时候,一群穿着布衣,状似平民的行人突然发难,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他们都是训练有素之人,又善于群斗搏击,虽然费了一番功夫,还是有惊无险地解决了战斗。
待他们想要留个活口盘问幕后指使之人,这些人却都已经服毒自尽了。
他们的后槽牙被挖空,里面装着毒药,一旦失手,直接就咬破装着毒液的毒囊,绝不会留下活口。
这样的视死如归,这样的狠戾果决,绝对是某个势力豢养的死士。
他们究竟是一开始就被盯上了,还是在通州泄露了消息,所以才被一路追杀?
若是后者,那中军或周青那边必然就有一方和幕后之人有所联系。
而对于所有人来说,从开始遭遇追杀开始,李锐所发生的改变简直是出人意料。
从一开始举着弩四处找机簧,到后来能够gān净利索的使用神机弩杀人,信国公府的家将和李锐的两位先生都觉得十分震惊。
若说这是种成长,这也未免成长的太快了。
家将首领和这些家将们都是从沙场上回来的人,都曾有过曾是菜鸟的时候。他们第一次杀人时,有的吐过,有的为自己手沾鲜血难过过,也有人曾抱着刀枪嚎啕大哭,却没有一个人像李锐这样,只是微微犹豫了一下,就能很快扣动簧机的。
他甚至连手抖或者闭眼都没有。
李锐并不弱,他力气极大,又和两位军中师父学了两年的搏击和弓马技艺,绝不逊色于大楚任何一个军队中训练有素的士兵,他所缺的无非就是实战经验,任何一个家将和师父都不会真正的置他于死地,所以他的所学的东西永远都差那么一点。
而如今李锐就像一块不停吸水的海绵,不停的将往日里两位武师父和众多家将的教导融会贯通,甚至更进一步,在战斗中感受到一种玄妙的东西。
他现在甚至还能顺便护住完全不会武艺的杜进师父。
刺杀是突然的、是yīn暗的,可是他却并不感到惧怕。每一次濒临生死的关头,他都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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