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家以后,赶走了所有不是家生子的奴仆,我又不敢添人,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过了好多年,眼见你终是没事,连大嫂的娘家都很少过问这个外甥,这才相信那些人是不会再来找我们了。”
“我养坏李锐,也是因为这个,只有他又蠢又笨,你的国公之位才能安稳。我是自私自利,被这国公夫人的名头冲昏了头脑,但我更惜命。一开始我并不想杀了锐儿,养了这么多年,若说一点感qíng都没有,那也是假的。可是后来我见他越来越大,马上就要移出去住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又来撺掇他对付你我,我就又生了邪念。”
“娘以前从未关心过任何府里的事,李锐一出了东园,她又突然伸起了手,又照顾起了李锐……”
“那是因为你在药里做了手脚,被娘看出来了!”李茂沉着脸斥道,“她若不伸手,李锐就要被你害死了!”
“不,你是没有注意过娘现在看李锐的眼神……”方氏抓着李茂的手,一脸惊慌失措地说:“那不像是在看着孙子,倒像是在看着儿子啊!”
李茂霎时之间,犹如身在云端,飘飘忽忽,半天也无法回过神来。
“那一夜的事qíng,我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可是此事毕竟已经成了我的心结,日日在我心头萦绕。在那一夜之前,谁不夸大嫂贤德?谁不说她是大伯的贤内助?可是就连大伯之死,都和她离不了gān系。能刺杀先皇,那是多大的势力?大嫂又怎么能嫁进的公府?”
“她刻意接近大伯,是为了什么!”
“还有娘!现在娘一下子又认识字,一下子又会做扳指,又会说什么《三国演义》,我……我怕是张静yīn魂不散……”
“你胡扯什么!”李茂听到这里,猛瞪着眼睛看着方氏:“那是我娘!我看你被这件事bī得太久,已经有些疑神疑鬼了!”
“就算不是张静的魂魄回来了,也是老太太身边有了那方的人!不然老太太为何突然变得这般奇怪!”方氏咬着牙说:“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他们就是要让信国公府倒!我找了神婆来驱鬼,所有人都在诬陷我用巫蛊!他们想让我死!”
“他们一定是知道了我那一夜在那里!”
“你想的太多了,这样不利于腹中的胎儿。”李茂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妻子的头发,“今夜你已经累了,你还是早点歇息吧。此事我们回头再商议,现在我心头也很乱……”
“什么胎儿?我哪里有什么孩子!她们连你都瞒着吗?你听我说……”
“方婉!你怀孕了!你有孩子!”李茂一只手抓住妻子的肩膀,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把它放在她的肚子上。
“你肚子里有孩子,千真万确!娘从不拿子嗣开玩笑!”李茂见妻子已经魔怔到这种地步,忍不住悲苦道:“我在九死一生之时,还在想着家中有你和孩子等着我回来,拼命奔逃。你也是做过母亲的人,自己有了身孕,难道不能知道吗?”
“方婉,你把自己糟蹋的太过,这些事你闷在心里,除了可以伤害自己,再伤害别人,还能改变什么?你说他们想让你死,在我看来……”李茂的眼睛瞬间红肿了起来,几乎不能言语。
“他们已经杀了你好几次了,方婉。”
李茂握着方氏的手颤抖了起来。
“他们杀了你的理智,杀了你的温柔,杀了你的善意,将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刚嫁与我时,我们两相爱悦,你xing格是如此温柔可人。我虽然资质平庸,却从来没有因此而不甘,我就是中人之姿,过中人的日子就是了。你我夫妻和美,成婚不久又诞下麟儿,那时我是何等的襟怀慡朗,意气风发,你又是如何的心满意足,满心欢喜……”
“如今我们虽然得了这国公之位,你扪心自问,比那时候还要快活吗?兄长和大嫂都只能那般下场,那些人,又怎么是你一个人就能防得住的……”
“方婉,你不该恨任何人,你该恨的是那些人啊!”
方氏感觉内心一片空dàng。脸颊被泪水沾湿的地方,如同刀割般的刺痛着。她茫然地流着泪,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流泪。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抖动着嘴唇,怯怯地问道:“是真的有孩子?不是皇后和娘联手骗所有人的?”
李茂重重地点着头。
方氏顿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了个gān净,一下子瘫倒在了丈夫的身上。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李茂抱着自己的妻子,看着她沉沉睡去了。
他从宫里回来,没有洗漱,没有换过衣服,一身灰尘,满脸风霜。可是他就这样抱着自己的妻子,一点也不想松开。
自己智谋不足,眼界不够,从小就听不懂父亲和兄长议论的那些事qíng。他妻子是长姐,被教养成相夫教子的女子,没经历过大事,能嫁给他,也全是看家中已经有了个世妇,只能再添一个勋贵出身的女子。
他们夫妻都是庸人,若是像堂伯一家那般,生活在荆南老家,安心做一对富贵夫妻,这辈子也会和和美美,过着夫唱妇随的好日子。
可偏偏是他们继承了爵位。
这便如老牛拉车,若车子太重,那牛只会活生生累死。
若是太平的公府,他妻子管家的本事也是有的,安心做个国公夫人就是。可是就在今天,他才知道府里到底有多少的鬼蜮之处。
大嫂、一直撺掇妻子作恶的刘嬷嬷、那个不知道身份的梅红、那晚的男人、以及放在偏院中的巫蛊……
若是外人,又如何能得知那公府大公子的生辰八字!
他这次遇险,已经得知了自己诸多不足,父亲生前对他“资质平庸”的评价,有时候真的让他无比丧气,又满腔不甘。
没有人教过他啊!没有人教过他到底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兄长有晋国公,父亲有先皇,他们在没有出人头地之前,都曾遇见过自己的伯乐。就算他只是一匹驽马,他现在已经努力在往前跑了……
可他刚刚站起来,却猛然发现身下的是一滩泥沼,拉着他不能向前。
妻子变成这样,他是有罪的。
他不能让妻子放心倚靠,还妄自揣测妻子那夜必定做了什么,甚至以为瞒到天荒地老,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岂料伤害早就已经造成,再也不能回头了。
大嫂究竟是什么身份?想要对付公府的又是什么人?
他们是不是发现信国公府又要站起来了,所以才急着跳出来,又趁在他不在家的时候下手,想直接毁了信国公府?
敌人来自于哪里?和那谋反之人又有没有关系?
还有张家……
方家……
他究竟能相信谁?就连自己的妻子,也已经在日复一日的各种折磨中,不能再相信任何人。是不是有一天,他也会变成这个样子,被他们杀上无数遍,连这个叫做“李茂”的自己都不再是了?
若此刻急流勇退……
李茂环抱着自己的妻子,彻夜未眠。
李铭昨日和兄长聊到半夜,连父亲何时回来都不知道。早上下人来报,说是父亲先去了持云院,然后急匆匆的回了锦绣院,担心的立刻就来了锦绣院。
他到了院里,却见四绣守在屋外的角房内,卧房的门窗也紧紧闭着,吓得连忙敲门。
李茂一夜没睡,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怕吵醒沉睡着的妻子,连忙披衣起身,打开了门。
“什么事?”李茂看见是儿子,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是铭儿啊,你母亲睡着了,有事下午再来吧。”
李铭推开了父亲,径直跑到chuáng前,看到娘亲确实睡得很沉,没有受过什么打击的样子,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李茂见儿子的样子,犹豫着问道:“你母亲的事,你知道了?”
李铭点了点头。
“祖母什么事都不瞒着我们的。娘亲她,她做了错事……”李铭哽咽着说,“父亲能不能只把娘关起来,不要休她?也不要气她?她是想让我继承这个位子,大不了我不要了,我还给哥哥就是。”
“不光是这个位子的事。”李茂心里也不好受,摸了摸儿子的头。“爹不怪你娘,爹也不会休了她。爹只会有你娘这一个嫡妻。至于这个爵位……”
“我们一家欠你哥哥良多,是该还债的时候了。”
卧chuáng中,熟睡着的方氏,默默地滑下了一滴眼泪。
李茂拉着儿子的手,让他在外间等候。他心中有事,虽然身体极度疲累,jīng神却在亢奋着,无法让他入眠。
他娘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开始频繁的做些动作。他娘连李铭一个孩子都不瞒着所有的事,他们信国公府如今如临深渊,难道他还要瞒着什么?
将妻子放在这锦绣院里,何尝又不是一种保护?
他得好好谈谈,和所有人都谈一谈。
李铭、李锐,他们总有一天都要长大。他父亲当年没有教过他如何应付这些,他又一直被兄长所庇护,从来没有独立过,如今他这般懊悔,总不能今后也让自己的儿子、侄子尝到这种滋味。
李锐在这次汾州之事中已经展现出惊人的资质,他为何不能做一次伯乐?!
“老爷老爷,外面有人要求见您!”李茂的长随从二门外跑了进来,一脸惊诧莫名地说:“是吴相公和陈相公!”
这长随从小跟着李茂,对府里的老人都十分清楚。
李茂一听长随所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相公和陈相公?那不是府里当年的客卿,父亲和兄长的幕僚之首吗?
他爹还非常严厉地和他提醒过,他心xing不够坚定,做事又不够果决,才能不能服众,留着这些人只是祸害。他当时心中虽然有些失望,却没有生过其他想法。他从来都不曾忤逆过父亲的意见,当时他爹已经病入膏肓,怎么能在这种事上让他焦心。
所以失望遗憾虽然也有,他也只能当做自己是和这些人没有缘分。他想着只要自己好好守着这国公府,幕僚什么的,总会再有的。
等到了他出了孝,才知道客卿易找,幕僚也容易得,可是有才又有德,自己敢用,又能提供别人想要的东西的,实在是难上加难。
李茂赶紧回屋穿上合适的衣服,连洗漱都不用了,束上发巾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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