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北方幽州大半陷入尹朝余孽之手,此时不是再添乱局之时。大立储之事,我会支持大皇子,但我却不希望你顺应陛下的心思,打压二皇子一派。”李茂说这话,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刘家的人多任地方官员,若是刘家有所动dàng,则地方不安。如今正在征战,无论是募兵募粮,地方安稳都十分重要。”
“作为一国之君,自然是希望臣子之间内斗不断,储君能独当一面。但我们作为朝廷重臣,理应先考虑江山社稷,社稷都不稳,即使储君之位再稳,有什么用呢?生存固然重要,但在什么样的环境中生存才是更重要的。当初我和你结盟,便是因为如此。大楚的实力不应在内斗中被消耗,这一点,我并不认同你们的做法。”
李茂看着张诺冰冷的表qíng,有些自嘲地说道:“也许是因为我们家做孤臣做惯了,无法理解站在张兄的立场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但我真心希望立储之事能够尽量平稳的尘埃落定。也许之后不可避免的出现争斗,但那也是之后的事qíng了。”
“即使我们没有先对刘家下手,刘家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张诺觉得李茂的妇人之仁有些可笑。当他决心和自己站在一起的时候,就应该看清未来会有这种局面。
皇位之争,自古以来哪有不血流成河的。就算立了储君,可最后能当上皇帝的储君有多少,废太子又有多少?
不争?不争就只有死。
“张兄莫以为北方的叛军只是一支汉人带着异族掠边而已。”信国公府吃岐阳王和尹朝余孽的亏太大,就连张宁那般聪明之人,也还是被玩弄于鼓掌之间,这群人有多可怕,李茂比谁都清楚。
“这群打着‘尹朝’旗号的逆贼不是qiáng盗,而是反贼。他们的目的不在于窃财,而是想窃国。此时立储可稳定民心,但若为了立储弄的社稷不稳,那就是本末倒置了。张兄,我言尽于此,还望你多多考虑。”
李茂知道自己的话和皇帝的想法相悖,但他还是这般做了。
至于张诺会不会按照皇帝的想法去做,便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他不日就要启程前往幽州,他只是想后方稳定一点,再稳定一点,不要出乱子。如今正是大楚立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这些人却为了储位想着如何争斗,借机消灭政敌,实在让他心灰意冷。
爹,是不是因为你早就看穿了这一切,所以才老想着卸甲归田呢?
可您终究还是没走成。
李茂出了民居,江道奇和张诺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满室皆是寂静。
“张兄……我们之前的各种部署何时发作?”
刘家立身不稳,刘贤妃的父亲曾经接受过凉州某地方官的巨额贿赂,帮他在京中觅了一个官职;刘贤妃堂伯的儿子刘鸿渐曾公开表示过对皇帝调任他父亲的不满;刘家子弟在各地任官,有侵占良田的,也有不少贪腐的上下沆瀣一气……
他们原想着若是皇帝开始考虑立储,立刻就发作出来,cao纵御史台一一揭发刘家的丑陋,想来刘家那边也一样,搜集了不少他们的把柄,就等着出击或还击。
只是先声夺人总是能占尽先机的,若是见招拆招,未免落入下风了。
张诺坐定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道奇满心焦急,生怕张诺真被李茂的一番言辞说动,放弃了打击刘家的绝好机会。
刘贤妃本就不受宠,若是大皇子当上太子的事一定,刘家必定会墙倒众人推。而其他在立储之事上摇摆的世族,也会因为储位定而靠到他们这一边来。
晋国公府已经丁忧了两年,张诺只要再熬过一年重回朝廷,便可又重登宰相之位。
如今正是战乱之时,晋国公府又是太子的舅家,张诺此时回返,那才叫一步登天,权倾朝野。到时候他是世族的执牛耳者,又与李茂互为暗盟,世族必能趁此快速的壮大……
只是江道奇却没想到一点。
张诺此人虽然极爱权势,却和老国公一般,也顾及大局。
说动张诺犹豫的,并不是李茂,而是他父亲死前的遗言。
老国公张允临死之前的叮嘱,对于张诺来说,依然还历历在目。
“那幕后之势力极可怕,而且妄图夺取江山社稷,你要处处小心。大楚一乱,圣上若有不测,世族必遭反扑。皇后娘娘……不要太依仗她,她从小心大,不是任人摆布之人,但也不是狠戾恶毒之人。你若什么都不管,太子之位反而能早早落定。”
“不争,就是争。平衡,平……”
他父亲和老信国公是一路人,所以才能君臣相得几十年。
如今陛下已经不是那位陛下,可大楚依旧是那个大楚。他父亲和先皇一起打下来的江山,决不能再落入那些反贼余孽、láng子野心者之手。
“且等等。”张诺终是开了口。“叫我们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什么!可是……”江道奇诧异出声。
这是被李茂的傻劲儿给传染了吗?
“李茂有一点说的没错,大楚如今内忧外患,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既然大皇子被立为太子已经是绝对没有疑问的事qíng,我们不妨见招拆招,静观其变吧。”张诺此话一出,江道奇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
张诺如今丁忧在家,许多外面的事qíng都是委托江家调查的。江家曾得过皇后的暗示,若是大皇子为储,他家女儿就会是太子妃,所以他才如此积极的奔走。
张诺见江道奇的脸色便知道他心有不甘,他是何等人物,若论口才心智,十个李茂也不见得及他,当即就笑着安慰:“你莫觉得是我退缩,留下刘家弄出一些事端,才能让皇后和太子倚靠我们。若是我们早早就把刘家给拔除了,虽然太子储位稳当了,我们又能有多少好处?”
他的话一说完,江道奇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
尹氏和楚氏,到底帮哪边,江家一直都在观望。
之前他并不看好尹朝那帮子人,但也不介意偶尔提供点钱粮当做投资。前朝皇子虽然寄养在他家,但他想要捏死他也就捏死了,报个急病而亡连个水花都冒不起来。反正尹氏又不止一个孩子。什么立策拥立之功,也得成事后才能作数。
可如今尹氏bào露出来的实力实在惊人,似乎也有问鼎中原之势。
但江氏一族曾屡遭胡人欺凌,江道奇对尹朝这帮子人居然偷偷联系关外胡族南下十分不齿,这心中的天平对楚氏就偏倚了一点。
他家无论帮哪边都是锦上添花,
但他女儿若是能做皇后……
张诺却不知道江家的这些心思,他只知道江家一直想要把女儿嫁给大皇子,以期在下一朝能够以一种荣耀的姿态登上大楚的舞台。
江家太过高傲,完全不能接受一丁点可能失败的结局。
不过这正好,作为他们最为坚实的盟友,江家不败,就是张家不败。
至于他们的私心……
谁没有私心呢?
三日后的大朝,楚睿让朝中重臣提出可以立储的太子人选。
七成的大臣都推举了大皇子,这些大臣大部分是中立派和保皇派,还有大半是和张家站在一边的世族。
剩下的三成则是刘家及其身后的世族,还有一些自以为摸清圣意,认为皇帝迟迟不立储是因为不满大皇子,想要不立嫡长的投机之臣。
宗室之首的项城王楚濂,以及身为礼部尚书的陆元皓,也是支持二皇子的。
这两人站在这个立场也十分正常,楚濂自楚应元之事后就不可能支持大皇子了,而陆元皓与项城王府有姻亲,被说动支持二皇子也很正常。
一时间,朝上对于立储之事争得不可开jiāo,刘家更是把大皇子喜欢微服私访的事qíng拿出来说,认为他xing格浮躁,不利于社稷。
其实这就是在变相的责怪楚承宣曾经有bī死堂兄的不仁之行了。因为京中只要有些渠道的人家,都知道当年李锐顶罪是怎么回事。
楚睿一听到这话脸色就不好,就和所有人普通的家长一样,自家孩子再不好自己打骂可以,别说说不仁不德就不行。
虽然皇帝也很奇怪为何今天张家那帮子人一点反击的意思都没有,但作为皇帝,自然是不会眼见着朝会失控的。
他给了前排的李茂一个眼色。
李茂正在欣慰与晋国公听进去了他的话,突然看到了皇帝的小动作,立刻全身抖擞,往前踏了一步,开始进谏。
李茂之前早已接到了皇帝的指示,在家中和陈轶、吴玉舟两位幕僚长拟了奏言,此时胸中已有腹稿,说起谏言来自然是有理有据,又合qíng合理。
李茂站出来,剩下观望的勋贵派就如同得到了指示,立刻也纷纷拥护大皇子。
反正几位皇子都是世家大族之后,选谁对勋贵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李国公说大皇子好,那一定是领会了圣上的某种意思,他们自然是跟着首领走。
楚睿已经通过这次大朝看清了各方势力的站队,遂也不在啰嗦,就在这大朝上定下了太子为大皇子楚承宣继承。
由于东宫有一套自己的属官人马,楚睿便只封了晋国公张诺为太子太师,信国公李茂为太子太傅,神策将军秦锋为太子太保,其他属官须得百官多次商讨后再定。
东宫属官就是未来朝廷的预备役,乃是重中之重,不可随便乱定。
既然太子已定,按规矩,二皇子和其他几个皇子十六岁后就要离开东宫,一旦封了爵位就去封地。按照大楚不待见藩王的惯例,即使是亲子,怕是一开始也封不到亲王,只能做个郡王,被封到什么穷乡僻壤去。
楚承宣从今日起就要搬出上阳殿,住进东宫的主殿“明德殿”,成为东宫之主。
项城王楚濂和陆家这两家是大皇子的后患,楚睿已经决定不再姑息。
项城王自从周老太君和邱老太君被刺一事后受到了极大的牵连,也彻底失了圣心。如今楚睿想要拿他们开刀,多的是人听从圣意动手。
所谓立储,绝对不只是立个太子这么简单。一旦储位确定,大皇子就不仅仅是普通的皇子,而是有着一套新的人马聚集在身边,成为小的朝廷。
太子甚至有自己的兵马,可以在东宫中拥有自己的典膳局、药藏局、内坊、内库,一旦当上太子,身边所有的心腹属官全部都jī犬升天。
比如说,身为伴读的李锐,以十六岁的年纪就领了正六品的太子舍人一职。
要知道齐邵以二十岁的年纪得了状元,皇帝想点他做舍人,遭到满朝文武反对,最后还是方兴提出当年的状元仇靖之事作为例子,才得以任官。
52书库推荐浏览: 绞刑架下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