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惜了。
一群光头孩子像来时那样安静的往外走,突然有一个小子脱了队,在离顾卿几步的地方“咯噔”一下跪了下来,又砰砰砰的磕了十几个响头,直把头磕的鲜血直流。
顾卿被这磕头磕的血ròu模糊的qíng形吓得一惊,差点没把隐疾给弄发了。
“还不快扶起来!有话好好说,别磕了,别磕了,小心伤了自己!”
脑震dàng还好,要是有了其他损伤,那可是一辈子的缺憾!
牙婆子脸色难看,走上去就给了那个小男孩一巴掌,虎着脸把他从地上拉起了就拖着走。
官牙不比私牙,几年也要考核一次的。规矩坏了,出了纰漏,这辈子也不必当官牙了!
“求太夫人开恩收了小的!砍柴也好,倒夜香也行,做什么都成!小的父亲重病,家中还有两个幼弟,家中等着钱救命,实在是养不了我了。卖到公府里还能卖上几十两,被退回去就只能把自个儿贱卖了!”这年纪稍大的小孩被牙婆子打了一巴掌,依旧梗着脖子继续喊着,“求太夫人恩德,留下小子!”
顾卿确实心软了,而且看到这小孩命这么惨,有些心疼。只是人家等着钱救命,给了人钱买下来了总感觉有些趁火打劫的意思,顾卿想了想,还是没有准备留下他,但是却让牙婆子放开了他。
顾卿把那小孩叫上来,掏出帕子给他把头上擦gān净。
“是个好孩子。只是你父亲病重,你弟弟年幼,你身为长兄,更要撑起家业才行,怎么能卖身呢?”顾卿问那婆子,“他卖身卖了多少银子?”
“卖了二十两。说好了卖了好人家,多出来的钱给他一半。他识不少字,还会一些算数,上手就能用,要不,太夫人您……”牙婆子见顾卿有意,也有心帮这孩子一把。这孩子在这批人里算是上等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被挑走。
顾卿让花嬷嬷把过年时候发剩下的金银锞子拿过来,抓了好几个给他。金锞子一两一个,现在金银兑换是一兑十六,这三个金锞子就有四十几两了,更别说还有几个散的银锞子。
“这里大概有五十多两,也够用了,拿二十两赎了自己,然后回家去吧。也不必想着报答,你以后要成了才,多帮帮别人就是了。”顾卿摸摸小男孩的头。
小男孩一脸感激,却无论如何不肯白收这银子。
可是无论这孩子如何咬定要卖身报答府里,不肯白收这便宜,顾卿都不愿意收用他。她觉得这孩子谈吐不俗,又有责任心,应该可以养成一个能顶门立柱的人。可是要当下人,从他冒冒失失跳出来看,留下来要么把这倔qiángxing子给磨掉了,要么就不听话被打死也不一定。
那牙婆子带着这群孩子走的时候,顾卿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孩子说不定各个都可怜,但自己却不能全留下来。就算全买下了,这天下的人难道她全买得?刚才她不想留的那些企图心重的孩子,说不定里面也有这样不得不卖掉自己的人在?
今晚她怕是要合不上眼了。
那个得了金锞子的孩子被人无限羡慕,就连牙婆都夸他好运气。那个被羡慕的少年却内心在咆哮不已。
——妈蛋!千方百计才混进来,这剧本怎么完全不按主子设想的演啊啊啊!说好的国公府缺人一定会留用他这样识文断字的呢?说好的老太君面冷心善,磕完头说的可怜点一定会留下他在府里的呢!
都是骗人的啊!
☆、第33章 两位先生
新来的两个先生都很怪。李小胖深深的觉得自己被大舅给坑了。
先说齐先生。这位先生在“微霜堂”挑了半天房子,最后每一间都摇头不满意。微霜堂虽然不大,但大小房间也有十几间,早年是他父亲接待好友的客房,每一间都装饰的颇有文人雅士的风范,环境又好。
这微霜堂屋外就是成片的细竹,夜风呼啸,可听见风chuī竹林的清响。冬季霜凝结与竹,竹子收缩,有时候还能听见微语一般的声音,谓之为“霜语”,是府里一处得意的景致。
连这样的房间他都不满意,莫非要住主房不成?
这先生姓齐名耀,字明辉,明辉先生的名声在士林里虽然大,可是李小胖却是一点不知的。但奶奶和叔父都吩咐了不可怠慢先生,叔父更是千叮咛万嘱咐这“齐明辉”是个名士,学问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一定要好好上进,所以李小胖虽然一肚子火,但是还是僵着脸陪着齐先生逛完了西园。
最后这先生游到北廊,一指我坐轩,
——“就这了!”
李小胖扭过头,朝着无人的地方露出了“这师傅是蛇jīng病吧一定是蛇jīng病吧?”的表qíng。
“我坐轩”是半架空在水上的楼阁,外面绕着半圈游廊。两面是可以打开的大窗,一面是直接伸到水上的轩台,一面是连接游廊的入口。“我坐轩”是西园里风景最好的地方,环境倒是不错。
问题是,这“我坐轩”是个观景的小型轩馆,只偶做书房用用,李蒙经常在这里画画或者赏月,并不是做常用的屋子的使用的。更何况这里一无chuáng,二无洗漱的地方,这先生说这里“颇有一番意趣”,然后选了它做住处,住倒是可以,您往哪睡啊?
李锐gān巴巴地说明了这“我坐轩”的特殊地位,企图能用故去先父的名义让这位师傅忌讳一二,换个地方。
结果,这齐先生听了李锐的话,双眼一亮,反倒找个轩台一卧,大叹道:
“原来是葛生兄的惬意之处,无怪乎一股风流之气迎面扑来!我与葛生兄虽未相见,但神jiāo已久,此处正是再好不过的住处!没有chuáng?无妨无妨。且看我以窗代chuáng,以清风明月为被,岂不快哉?”
快哉你妹啊!哪里有什么风流之气啊!只有水上迎面扑来的水汽好不好?你和我爹都没有见过,神jiāo已久个妹啊!睡窗台上传出去他家要被骂死的好吗?“惊见一先生夜晚冻死窗台”的消息传出去很好听吗?现在是二月里,二月里啊!!!
李小胖已经无力吐槽了。
“师父,你可以考虑考虑其他地方。谁坐轩虽然敞亮,可是西园里敞亮的地方还有好几处。鸳鸯馆也不错,还可以看到水里的鸳鸯戏水,颇有一番意趣……”
李小胖觉得自己的口才在遇见这位先生以后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不去。我又不是小姑娘,看甚么水鸭子!”齐明辉一震大袖,直接在“我坐轩”里绕了一圈,四处欣赏了起来,待看到李蒙手书的那扇“与谁同坐?清风,明月,我”的屏风,不由得正正衣冠,恭恭敬敬地对着屏风深揖到地
“世人盛誉葛生兄‘良才美士’,愚弟晚生了几年,未见兄之风采。此书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当见葛生兄气魄。见字如见人,愚弟拜服。从此常住此轩,还望葛生兄晚来入梦。我二人小酌一番,与我同坐,共享清风明月,亦是一番佳话。”
居然邀请自己故去的父亲入梦!这个师父真是,真是……
百感jiāo集的李小胖突然对这个神经病一般的师父生起了好感。
那齐明辉拜完屏风,立刻贴上去以手抚屏,细细勾勒那些字的笔画和转承,李小胖见再劝是无用了,只得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转身出去,吩咐那些调配来伺候齐先生的丫鬟小厮,一是去微霜堂把寝具和其他用品取来,以免齐先生晚上睡窗台真的被冻死。二是去寻府里工作堂的工匠,看看能不能给轩台加个帘蔓或者其他设置什么的,挡风遮雨,免得一下雨,被子和枕头全湿透了。现在还有风,chuī出个头风来也是麻烦。
还有诸如洗漱,用饭,值夜,各种问题不胜枚举。
‘我要收回好感!我这是找个祖宗师父来了!’
坐在雕弓楼书房里的顾卿被李小胖的表qíng逗得乐不可支,这新来教书的夫子确实有趣的很,而且有种魏晋之风。看样子小胖的舅家知道李小胖弟子薄,找个怪师父来剑走偏锋,另辟蹊径来了。
真是超期待李小胖能被教成什么样啊!
李锐见奶奶被李先生的事qíng逗得十分开心,心里也是一阵喜悦。
自师父来了以后,他不像是西园的主人,倒像是两个师父的老妈子,事事都要关心,连每天过来的请安都漏了好几天。本来今日里来持云院之前,李锐还担心奶奶怪罪,结果顾卿开口就问这几日他有没有累到,把他感动的泪流满面,这么多天被两位师父折磨的苦水一下子就朝奶奶吐了出来。
看奶奶高兴,李锐接着说起了另外一位先生。
哎,权当是“彩衣娱亲”吧!
“另一位杜先生……”
李锐舅家给外甥送进来的幕僚姓杜,叫杜进,字东升,是开平四年的榜眼。这位师父进了翰林院后的第二年,就因母亲去世而丁忧回乡,守完孝已经年近四十。四十岁入翰林院,再蹉跎打磨几年就轮到外放,外放完回京,年纪就可告老还乡了,这杜进不愿人生就此蹉跎,遂报病辞官,回了通州老家教书育人。
李锐的舅舅张宁在通州任职时,爱慕他的才华,将他收为了幕僚,每日东升先生照教他的书,只是在张宁有事的时候过府出谋划策,也算宾主尽欢。
这位东升先生倒不如明辉先生那么怪异,他是个长相很普通的四十多岁中年男人,和他的叔叔与大舅一样颌下留着长须,看起来十分稳重。
张宁当初对李锐说,此人值得信任,“事无不可对他言”。是示意让自己外甥把他当做谋士或参赞用的。
这东升先生一见李锐,就摇头不已。李锐以为他嫌弃自己的长相和身材,心中还暗暗自卑,结果他却扶额大叹:“过高啊,过高!”
“哈?”
“我观你的面相,天庭高广饱满,鼻正四顾,五岳朝拱,本是极好的长相,只是你如今名不正言不顺,袭不得爵位,这个长相反而不宜。当今圣上乃是英主,决不可能让公府两处开花,坐看势大。你若得意,公府必失意,你若失意,公府却无损失,所以我只得长叹一声。你这命相过高,反而不美。”
李小胖听得稀里糊涂的,先生是说自己命好?命太好了,所以不好了?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再次,你双目藏神,眸子黑白分明,此乃杀伐决断,明辨是非之势,本是男子极好的命格。可你额中发际上有道三棱髻,此髻若在女人身上,曰‘美人尖’,在男人身上,谓之‘风流眼’。闺阁女儿多qíng,尚可博得夫君欢心,成就一番美事;可杀伐决断的男人多qíng,多半英雄难过美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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