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事紧张,内外不稳,他又因为生病的事qíng不能上朝,太子就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从几年前起,举凡祭祀、兵戎、秋猎,太子楚承宣都在代替自己的父亲行使帝王的义务,而且行使的很好。
他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继任太子之位,十六岁时又娶了江南最大的世族江氏之女江清灵为太子正妃,虽说两年了都还没产下一儿半女,但江清灵出嫁时年纪本来就小,头两年无孕也是正常。
在世人的眼里,这样的一位太子简直是完美。
皇后所出,心xing宽厚,年纪虽轻却善于纳谏,宰相是他堂舅,世族派站在他的身后,勋贵派也不讨厌这位太子。
除了经验浅些,不能代替皇帝处理大部分的国事,几乎是可以打满分了。
群臣对他很满意,可有一个人却不满的很。
那就是他的亲爹,楚睿。
楚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压着他十几年不立储,让他产生了一种危机感,总而言之,这孩子自从继承储君开始,就表现出了一种急切。
一种自己可以做的很好的急切。
一种jiāo好各方势力,表明自己能够平衡的急切。
一种想要参与政事的急切。
而最后一项,是楚睿最不能容忍的。
楚睿到了三十岁时,都还是太子,三十二岁方才登基。在此之前,他跟在父亲身边学习了十年,父亲才敢放手让他学习如何理政。
国家大事和祭祀、秋猎这种事不同,一旦你急于求成,就会功亏一篑。社稷事关千万百姓的民生,一个不慎,很可能就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场面。
他原想着,自己至少还能活上个十年,楚承宣十五岁被立为储君,学习十年以后,到了二十五岁,xing子定下来了,儿子也有了,正好适合继位。
然而这才三年,他就迫不及待了。
是因为晋国公和江家一直站在他的身后,让他产生了某种错觉?
还是因为他的东宫属官优秀的太过明显,让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有了“小朝廷”?
若说这世上最熟悉楚睿的是谁,莫过于皇后张摇光。她第一个敏感的感觉到了皇帝对太子优秀的不安,便qiáng硬的要求自己的大儿子对皇帝要表现的更为谦卑、更为孝顺。平日里和大臣们也要少些来往。
但他身为储君,皇帝身体不适,甚至不能上朝的qíng况明摆在那里,即使他不来往,也会有无数人往他身边簇拥。
楚睿是很能忍的人,对于这种不满,他从来不在太子的面前表现出来,但他却不动身色的调动太子身边的得力助手,甚至将东宫的四位宾客调任了三位,换上了自己身边的心腹。
名义上是皇帝对太子的恩宠,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监视。
对于这种qíng况,楚承宣内心十分苦闷,甚至有自我怀疑之时。幸亏有太子妃江清灵充当解语花,又有舅家的长辈和几位从小伴读的心腹一直排解,这才撑了过去。
而对于自己的父皇,也是自己的君主,太子只有更加恭谨,将自己的姿态都低到泥里去。
今日楚睿又一次发病,此时太子正在被皇帝考验功课,见父皇又要呕吐,一时来不及去找盛物,就掀起衣服的下摆,用下摆兜了去接。
楚睿一旦发生呕吐,那是鼻腔喉咙齐齐都出,不吐gān净胃里的所有东西是不会停歇的。太监们早就已经习以为常,见皇帝一吐,立刻去点随侍的太医,又有宫女准备洗漱沐浴之物,就等着伺候皇帝。
太子接完了父皇的呕吐物,楚睿也已经吐到虚脱,实在是没办法再站住,便叫一个太监带着太子去后面沐浴更衣,等会再来考校。
楚承宣一身酸臭的去了chūn日殿的浴池,楚睿心里突然一动,不知为什么动了一个念头。
“huáng申chūn?”楚睿唤起了自己的心腹太监。
“陛下,奴婢在。”
“去找一身朕的旧衣裳,给浴池那边的太子送去。他的衣服还在东宫,虽说殿里到处都有火笼,但一来一去未免太费时间,容易受凉。让他先穿朕的罢。”
“陛下仁慈,是太子的福气。”
“等他穿戴整齐了,便让他来见我。”
huáng申chūn得了皇帝的旨意,立刻便下去安排了。
在路上,huáng申chūn还一直在想着:‘陛下虽然有时候对太子严厉点,但毕竟还是亲骨ròu,一旦有事,太子不顾脏污,陛下疼惜儿子,实在是让人感慨。’
他甚至想着,自己是不是该也往太子旁边站站队。
陛下的胃疾,发作的越来越厉害了。
话说另一边,楚承宣被自己的父亲吐了一身,虽然有些恶心,但总比自己站在旁边手足无措要来的合适的多。
他在宫女的服侍下除去所有的脏衣服,埋入到热水之内。
没一会儿,仅着薄纱的宫女也下了水,在他身后为他擦拭身体,按摩解乏。
chūn日殿的浴池,他小的时候也常来。这里的浴池乃是温泉之水,以前还在冬天的时候,他的祖父有时兴起,会留下会他,抱着他一起泡水。
不过那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楚承宣被那宫女蹭的全身发麻,心里一阵厌烦,便喝了她下去。
自他成年以后,宫里投怀送抱的人越来越多,一不留神就会着了道。他如今还没有嫡子,要是弄出什么“庶长子”的丑闻来,以后日子就更不要过了。
他独自一人泡在水里,仰倒在池边,静静的闭目养神起来。
随着他父皇生病,这几年越发的喜怒无常了。李国公若是回京的时候,对李国公还算和颜悦色,可是对着他的舅父晋国公,就有些不太近人qíng。
半年前晋国公上奏折要求严惩凌迟了卢氏族长的神策将军秦锋,就给他父皇劈头盖脸的一阵骂给训斥了回去。
而过去,即使他父皇再怎么生气,也是不会对朝中重臣这般不客气的。
打压了舅舅的面子,就是打了他的耳光。全天下都知道晋国公府是最大的外戚,是他的依仗,是东宫过半属官的昔日上官。
楚承宣确实不喜欢被人摆布,但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想要做好一位储君,仅仅有能力是不够的。
还得有人。
一想到这些让人郁卒的东西,楚承宣就觉得连原本温暖的池水都变得冰冷了起来,索xing胡乱擦了几下,就要起来更衣。
他父皇胃疾发作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他在这里磨蹭了这么久,御医应该已经施治过了,主殿的láng藉肯定也处理完毕。
等他穿衣的时候,却被放在面前的半旧衣袍吓了一跳。
衣服倒不稀奇,只是上面绣着龙、翟纹及十二章纹,一望便是他父皇的常服。
他的太子冠服上也有龙,但是降龙,且只有四爪。
宦官总管huáng申chūn有意卖好,便笑着和太子解释道:“陛下担心太子殿下受了风寒,便让奴婢送了这些衣袍过来。虽然是都是半旧的,但都是极gān净的,殿下可以先穿着御寒。”
“这些果真是父皇所赐?”
“殿下,若不是陛下所赐,谁敢拿天子的衣袍出来给您洗换呢?这可是天家的荣宠,也独独只有您能让陛下这么记挂在心上,还担心东宫路远,过来着凉呢。”
楚承宣被huáng申chūn的一番话说的心中滚烫,抱着父亲的旧衣冠就落了几滴泪。
无论他父皇有多喜怒无常,就和他母后说的似的,他父皇如今病弱,自然是想的多些,但只要用一颗真诚的孝心伺候,父皇总是能看见的。
“殿下,您快更衣吧,别真着了凉,反倒要让陛下劳神了。殿中如今还不知是什么qíng形,陛下身子虚弱,还需要您侍疾呐。”
huáng申chūn见太子光顾着抱着衣冠发呆,忍不住出声催促。
楚承宣拿起明huáng的中衣,握在手里好一阵子,莫名的升起一阵不安。
可那明huáng的颜色、那升龙的图案,都对他产生了极大的诱惑之力。就像赌客见到赌局,嫖1客见到绝世美女,饕客遇见了极品的美味一般。
他摩挲着大袄衣领上的暗色云纹,终是没有忍住诱惑。
“伺候本宫更衣。”
楚睿这次发作,除了胃部火烧火燎,头还有些疼。莫说是批阅奏折了,就连坐着都觉得无力的很。
他躺在寝宫的chuáng上,想着自己的儿子究竟会怎么做。
是诚惶诚恐的谢绝,让宫人去东宫找一套gān净的衣服送过来呢?
还是换上脏污的衣服,向他告罪回东宫去换衣服?
而到最后,楚睿只等来了穿着一身半旧龙衮,脚下踩着粉底皁靴的太子。
他的太子,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到这般大了。
大到足以穿下他的衣衫,而且似模似样。
他居然连鞋子都一并换了。
楚睿感到一阵疲惫,疲惫的连喘气都觉得是种煎熬。
四周的空气像是千钧重似的迎面向他压来,压的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变身成一匹野shòu。
天子之怒,伏尸千里。
……
不不不,他不能变成那种怪物。
“太子,今日朕实在是太过疲乏,你今日功课做得很好,先回东宫去吧。”楚睿捂着额头,虚弱无力地吩咐自己的儿子。
“这身衣衫是十余年前朕刚刚登基的时候穿的,如今你穿着正好,便赐予你吧。也算是一件旧物,不时看看,睹物思人一番,也是妙事。”
这话说的就十分悲观了。
楚承宣心里一阵难过,哽咽的不知道该怎么奏对才好。
楚睿看着自家儿子低着头连话都不说,心中更是苍冷,摆摆手让他下去。
“父皇,儿臣还是留下来伺候……”
“朕说下去!”
楚睿猛然拿下揉着额头的手,睁开眼,用犀利的目光she向太子。
“朕累了。”
楚承宣惊得只能躬身退出殿外,不敢再多说留下来侍疾的事qíng。
算了,还是去找母后吧。
母后一定有法子让父皇展颜的。
楚睿心中的猛虎被他qiáng压了下去,但心底的失望和难过却是怎么也消散不去的。
罢了,还是想想开心的事吧。
“来人啊,把小皇子抱来,朕要问问他的功课。”
门口的宫人捂嘴一笑。
说是问问功课,怕是又要逗弄小皇子了。
小皇子也是有趣,在这宫里,怕是再也找不到xing格这么可爱的人了。
即使是孩子。
小皇子正在一群宫女太监的包围下逛着各处的园子。因为他不准宫人们靠近,这些宫人也只能在他后面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漫无目的在各种地方逗留,还不时的和花糙树木说说话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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