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皇帝太引人注目,李湄身后还有几个在楚承平身边随侍的小宫女和太监,这些孩子都是一些看到也当没看到的聪明孩子,只顾着低头走路,连头都不敢多抬。
等到了湖边,顾卿欢呼一声,指着那画舫就要下湖去玩。
如今秋高气慡,天气也格外晴朗,正是泛舟于湖上的最好节气。李湄和楚承平被顾卿的大呼小叫逗的也心痒痒了起来,便提出到湖中去泛舟的想法。
韦家的画舫只有一艘,其余都是小船。李锐担心两个孩子的安全,便有些犹豫。
李钧看着画舫,也是一脸难色。
“陛下,若是您要上船,便要多招些禁卫军的jīng锐过来保护了。”李钧皱着眉头,“羯人是不上船的。”
“为何?”李湄学着楚承平的语气问道。
“羯人崇拜火,相信大水会熄灭光明的火焰,船行在水上,是他们的大忌。”李钧接着补充,“而且,他们是游牧的民族,不善舟楫,一生也游不了几次水,识得水xing的更少,上船就没法行动自如了。”
“所以我们才不选水路到南方,因为羯人不上船是吗?”李湄举一反三,立刻想起为什么舍弃平稳快速的水路不走,而是走陆路。
“不是这样的。”一旁的楚承平摇了摇头,出声道:“因为我们的部队都是骑兵,走不了水路啊。”
李湄吐了吐舌,觉得自己真笨。
“既然陛下有兴趣泛舟湖上,那臣便安排一下吧。陛下请到湖边的凉亭稍作歇息,等会臣这边安排好了,再派人去接您。”
湖亭建在湖边的高处,一来怕是湖面升高后被淹,二来景致也好。只是这路径为了追求意境,被修成了青砖小路,路面也并不宽。昨日和前日下了雨,所以他们才停留在彭城,如今青砖上的水还没gān透,难免有些湿滑。
顾卿是阿飘,上去的不费力气。李钧和身后的羯人勇士小心翼翼的护着李湄,以及穿着女装的少帝往小山坡顶上的湖亭走。
裙子总是比裤子不方便的,楚承平虽然不觉得穿着女装有什么屈rǔ,可是一道路难走的时候难免就有些别扭,脚步也慢了下来。
一个羯人穿着环锁铠,小心翼翼的护在李湄的身侧。然而李湄行在青砖之上,这个羯人就只能踩在长着青苔的倾斜泥路里。羯人在糙原如履平地惯了,哪里能习惯这样的路,身上又穿着笨重的甲胄,没一会儿脚底一滑,就往坡下坠去。
李湄身边值守的羯人勇士和禁卫军都是最jīng锐最qiáng悍的武士,身上穿着的也大多是为了显示近卫军qiáng大的铁盔或环锁铠。
这山包再矮也有几丈,这一下若是坠下,这个羯人也不要活了。
李湄见qíng况紧急,也顾不得齐太傅反复叮嘱的“不要冒失”了。
她伸出手去,在众人惊骇的眼神中拉住了那个羯人。
“陛下放手!”
“他会把你也带下去的!”
“快去抓住陛下!”
被吓到的羯人和禁卫军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羯人高大,这些勇士体格都粗壮的很,以他下坠的力道,绝不是一个十岁大个子还没多高小胳膊小腿的汉人小孩能拉的住的。
即使他是皇帝也不行。
然而李湄伸手往回扯,不但成功的止住了这个穿着环锁铠的羯人下坠的势头,而且在她一个用力之下,这个怕有几百斤重的大汉便划着一条弧线被抛到了前方的青石地上,发出了
“嘭”的一身闷响。
她甩一个彪形大汉,竟和甩一个枕头没什么区别。
顾卿看着满城呆若木jī的表qíng,无言地望了望天。
老天爷啊,李家先祖其实是外星人,对吧?
一定是外星人才对!
那安然落地的羯人其实是被巧劲抛到了地面上,李湄从小跟着花嬷嬷学习武艺,举重若轻只是寻常,所以这羯人并未受伤。
他原以为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结果却被这位小皇帝轻易的救了回来。
在羯人的传说里,天生神力力大无穷的都是天神下凡,李锐便是以这个压服了不少羯人,让他们服从他的命令。
然而大楚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也表现出这种可怕的力道,就不是“武艺高超”这么简单的原因了吧?
他晃了晃脑袋爬起身,立刻在李湄的脚下屈身下拜,最终呼喊出声。
没一会儿,羯人的勇士们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嘴里的呼声也是越来越大,甚至惊动了山坡下正在准备画舫的李锐。
“他们在喊什么?”李湄好奇的问堂兄。
即使相处了快一个月了,李湄还是弄不懂这些羯人。
“他们在赞叹‘天可汗’的神力。”
李钧笑了笑,让堂妹不必在意。
这些羯人的威服不是突然而至的。
羯人们散落而居,在和大楚接触之前,从来没有这般凝聚过。
此次他们被请来保护皇帝,可以得到不少酬劳,又能去中原的南方长长见识,族中的青壮们都是十分乐意,纷纷踊跃加入这支队伍。
再加上他们一来大楚就借了他们合适的甲胄和兵器,看起来说不出的威武,更是乐得都没了边,连晚上睡觉都不愿意脱掉身上的甲胄。
一群前几年连铁剑都用不起的羯人,因为和大楚jiāo好过上了好日子,一夜间鸟枪换pào,许多人都不愿意走了,qíng愿留下来就给大楚的天子驱使。
但等他们一来,看见这位天子才是个十岁的小孩子,看起来又弱小,便纷纷打消了想法。
游牧民族崇尚英雄,一个部族的首领可以不聪明,不睿智,但一定要qiáng大。像是苏鲁克也好,豆铃的父亲也好,都曾是部族里最杰出的勇士,壮年当上首领。一旦部族里出现更qiáng大的勇士,就得乖乖让贤。
一路上,这些羯人虽然信守承诺寸步不离的保护着这位小皇帝,但心中并不怎么尊敬他。即使沿途大楚的百姓都跪下磕头,山呼万岁,有些人更是激动的泪涕横流,这些羯人也不明白为什么大楚的皇帝这么小,这么弱,怕是连剑都提不起来,可还是有这么多人追随。
对于这点,羯人们问过他们最信服的大楚官员李钧。李钧想了想,回答他们说:“一定意义上来说,他才是大楚最qiáng大的人。只要他还在,大楚便有了希望,他能以稚子之身聚集千军万马,你们的部族首领可否?”
羯人们都摇头称否。
“汉人不以力量定输赢。”
“那以什么?”
总不能比学问比长相吧?
“信念。”
而如今,羯人们都觉得李钧在骗人。
扯淡。
瞎扯淡。
明明靠的也是力气!
☆、第245章 齐第邵心碎
钱塘江氏邬堡。
钱塘的气候很好,风景很美,这里的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连秋日的风都是和缓的。晋国公张诺待的都有些不想回去了。
但喜欢归喜欢,他毕竟还是晋阳张氏,当朝的晋国公,辅国的大臣,以及——大楚最显赫的后戚。
小皇子,不,如今是少帝了。少帝出京,表示对他这位堂舅还是信赖的,对自己的母亲也是纯孝。虽然让他出京会在安全和花费上有很多压力,但他到了江南,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
先皇、先后,都曾到过江南。
但那时候大楚还未立,只是为了征战。
大楚需要皇帝再下一次江南,以新帝的身份,带着王师而来。
如今北方不保,南方便是更重要的倚仗。鱼米之乡,土地富饶,文人辈出,这里是一块多么美好的地方。
若是新帝获得了南方世族的支持和南方百姓的爱戴,便能有无穷的好处。
太后娘娘接纳了南方几个大族的嫡女成为随侍的女官,这便是一种隐隐的保证。
虽然稍后太后娘娘还点名要了江家那位年幼的嫡女为伴,出乎了他的意料,但江道奇的其后所和他透露的事简直就是惊喜了。
尹朝余孽和南方世族联系了,尹朝的反贼也开始缺粮。
尹朝的反贼压制不住胡人,已经有隐隐内斗的意思。
尹朝反贼南下联系的联络人是尹朝太子的大儿子,如今正在江南。
荆州那拥护三皇子的一万多项城王兵马是尹朝的余孽,而非先皇的私兵,项城王早已勾结反贼,里通外敌。
江道奇每说出一点,张诺的脸色便严峻一分。等说到最后时,更是肃然而起。
“江兄的意思是?”
“我再怎么利yù熏心,也不会拿家族百年的声誉开玩笑。尹斯齐那边我先稳住了,陛下还有十日就要到钱塘,该如何接驾,如何能将这群人一网打尽,我们还需商量个章程。”江道奇端着茶盏,小啜了一口。“国公有何见教,能否指点一二?”
张诺在静室中踱了踱步子,一回头看到江道奇面含微笑,忍不住摇了摇头:
“就知道你已经有了法子,就在吊我的胃口。如今你我也算一条船上的人了,你这惫懒货还在那里谋划什么!还不速速道来!”
江道奇搁下碗,斜了斜眼。
“哟,不知道哪位大人当初说他和江某人恩断义绝,羞与为伍,如今又叫我速速道来?”
“那日里恩断义绝,今日又重修旧好,并无妨碍。你这家伙为了重振江南世族声威已经魔障,我不和你多纠缠。横竖我也找不到第二个女儿来嫁给小皇帝,你若不想好法子,你那堂侄女就等着当一辈子白头女官吧。”
“你……”
“我怎么了?”
“你这家伙,我要不在乎往日qíng谊,一意弄权,你还能活!”
“那还真谢谢你留本公一条命。但现在是我留着你一条命了。”
“你……”
张诺往日里和江道奇斗嘴乃是平常,自张诺下了江南以来,每日里见他犹如仇人,更是处心积虑想法子夺回了骁骑营的主导权。
他和太后本就带着中军的虎符,在这一点上,就连少帝都不能比他们更名正言顺的控制中军。如今太后把虎符取回,可骁骑营的指挥权还是在他手里的。
当初江道奇幽禁一gān属官大臣,又想要换掉孩子,张诺若是狠一点,当时就把他拿下,也让他尝尝软禁的滋味,江家也不敢龇牙。可考虑到江道奇宁死不受rǔ的脾气,张诺还是犹豫了,只是不准他离开邬堡,等候皇帝发落。
事实证明,他没幽禁他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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