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你在家吗?”门外面,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哥哥。”明蕙出去开了门,诧异道:“今儿怎地回来的这么早?”
“娘!明蕙、仙蕙!”一向从容镇定的邵景烨面色激动,眼睛亮亮的,语气欣喜飞快说道:“是爹的消息!我打听到爹的消息了!”
明蕙张大了嘴,手上的帕子掉下去也不自知。
“你爹?”沈氏则是惊得站了起来,满目不可置信,“……当真?”她上前抓住儿子的袖子,“快说,你爹在哪儿?啊,他……、他可好?”
父亲好着呢!仙蕙在心里一声冷笑。
十几年前,本朝举国大乱。
在战火纷飞的乱世中,母亲带着祖母和哥哥、姐姐,以及刚刚怀上的自己,不幸和父亲走散了。当时到处都是流离所失的难民,被战火与亲人隔绝,生死不明,母亲等人一路仓惶逃遁,最终在这仙芝镇上落脚。
自己的名字,还是从这上头起的呢。
姐姐出生在晨曦微明的时候,母亲希望她将来长大蕙质兰心,于是起名明蕙。而自己跟着姐姐从了蕙字,又在仙芝镇出生,所以就叫仙蕙。
在仙芝镇上安顿下来以后,母亲再三打听父亲的消息,但是人海茫茫,犹如大海捞针一般,哪里打听得到?慢慢的,母亲不再提起寻找父亲的事,大概已经当他死了。
谁会想到,父亲不仅活着,还另外娶妻生儿育女了呢?
沈氏在旁边,一直拉着儿子问长问短的,啰啰嗦嗦的,翻来覆去问个不停。
邵景烨的激动已经平静了些,握着母亲的手,笑道:“娘,详细的还是等见了父亲再问吧,儿子也不知道更多了。”想了想,又道:“父亲的消息我还没有告诉祖母,我去找找,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是是。”沈氏连连点头,舍不得错过有关丈夫的一言一语,“我跟你一起去。”
明蕙起身打算要走,看了看妹妹,又qiáng忍激动留了下来。
仙蕙看着姐姐的细心体贴,心中酸酸的。
“你呀,烧糊涂了。”明蕙却觉得妹妹呆呆的,抿了嘴儿笑,欢喜在眼睛里几乎要溢出来,“哥哥打听到爹的消息了,咱们马上就要一家团聚,你不欢喜吗?傻丫头。”
仙蕙缓缓勾起嘴角,“……欢喜啊。”
呵呵,怎么能不欢喜呢?自己又活了一世,并且活在发生那桩丑闻之前,而且很快就要去江都城,到时候……,就能见到邵彤云母子几个了。
☆、回忆
邵母生平有两个癖好,一是抽水烟,一是叶子牌,这两样是她的命根子,比吃饭睡觉都更要紧,一天也离不了。
邵景烨陪着母亲出了门,七拐八拐,在邻里找到祖母。
“啥?找到元亨了!”邵母一听说儿子的消息,手上叶子牌一扔,赢的铜板也不要了,甚至连心爱的烟枪都没顾得上拿,就脚不沾地的赶回了家。
刚巧吃晚饭了,一家人围坐在桌子边,七嘴八舌都在说着邵元亨。
邵景烨已经说了三、四遍,众人还是听不够,“要不说巧呢。”他眼里还有淡淡兴奋没有散尽,“刚巧今天另一个伙计不在,掌柜的就带着我去送皮毛,好巧不巧,那个收皮毛的人就是赵大有!”
“亏得赵大有还认识你。”邵母乐开了花,笑得脸上皱纹都挤一块儿去了。
“怎么能不认识?”邵景烨给祖母端了一碗汤,“别说赵大有以前见过我,便是没有见过,我又和爹长得一个模样,岂能不认得?赵大有刚一见到我,就认出来了。”
“是啊。”沈氏喜中带泪,“你这模样,和你爹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儿。”
邵母亦是连连点头,“没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饭桌上另外几个都cha不上嘴,明蕙离开父亲的时候才得两岁,哪里还记得?至于邵大奶奶和才得两岁的琴姐儿,更是不可能知道了。
仙蕙低头喝粥,心qíng好似cháo水一般起伏不定。
前世的这个时候,自己不知道父亲长得是何模样,重活一世,却是知道的。
父亲的五个儿女里面,自己和姐姐像母亲,邵彤云和邵景钰像荣氏,只有哥哥长得像父亲,而且祖母的话并不夸张,父子俩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是那又如何?父亲并没有因此而多疼哥哥一分。
“仙蕙,蒸蛋好了。”邵大奶奶去了灶台,拿凉水沾了手,然后端了一碗嫩huáng鲜香的jī蛋羹过来,“趁热吃。”因为烫手,在耳朵上面捏了捏,“凉了,就有腥气了。”
琴姐儿见了,嚷嚷道:“我要吃蒸蛋!”
邵大奶奶斥道:“别闹,你小姑姑病了才吃蒸蛋的。”
当初沈氏带着儿女和婆婆,没了男人,日子自然过得艰难,好在她会一项别人都比不了的活计,――刺绣。沈氏娘家开了好几代人的绣庄,沈家的女儿,个个都有一双巧手,沈氏做姑娘的时候,那是家中绣活上头的第一人。
沈氏凭着这个,不时的给大户人家做点jīng致活计,间或教待嫁姑娘们做点针线,勉qiáng养家糊口。等到儿子大了,在外面给人当学徒挣几个钱,再到两个女儿大了,帮着多做一点绣活,家里日子才稍微宽松一点。
但也只是刚刚够吃饱,想吃好,却是不能。
――蒸蛋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
“我想吃……”琴姐儿扁了扁小嘴,不敢争,眼泪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我想吃蒸蛋……,呜呜,我也要生病……”
“胡说!”邵景烨脸色一板,“病也是可以随便生的?”
邵大奶奶又是心疼女儿,又是尴尬,赶忙哄劝,“琴姐儿听话,别闹人。”更怕女儿惹得一家人不喜,抬头赔笑,“都怪我,今儿听说爹的消息,太过欢喜,就忘了把蒸蛋端去仙蕙屋子里……”
仙蕙想起父亲和荣氏母子,想起他们在江都穿金戴银、呼奴唤婢,自己却和侄女争一碗蒸蛋,不由心酸难忍,“嫂嫂,别说了。”拿了勺,“蒸蛋我和琴姐儿一起吃。”
“那怎么行?”邵大奶奶把碗又推了回去,“不行,不行。”
琴姐儿瞅着有蒸蛋吃,不哭了,只眼巴巴的望着,“小姑姑……”又想吃,又怕被父亲骂,小小声道:“我……,我只尝一点点儿。”
邵大奶奶还要训斥,仙蕙二话没说就拨了一半过去,不是舍不得,而是不想像前世那样,让侄女再次挨骂,抬头笑道:“咱们不是有了爹的消息吗?爹有钱,往后我们天天都吃得起蒸蛋,不稀罕的。”
原本尴尬的场面,顿时因为她的话而欢喜起来。
邵母转头和沈氏笑道:“是啊,是啊,既然元亨发了大财,往后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哪还能缺一碗蒸蛋?吃香的、喝辣的,那还不是应有尽有。”
沈氏笑着点头,朝小孙女哄劝道:“吃罢,吃罢。”
明蕙亦笑,“是呢,大家怎么把爹给忘了。”
邵大奶奶被小姑子解了围,一面道谢,一面跟着笑,“还是仙蕙说得有道理,我们都是高兴地糊涂了。”推了推女儿,“快给谢过你小姑姑。”
琴姐儿脸上还挂着泪珠儿,咧嘴儿笑,“谢谢小姑姑。”
仙蕙微笑,“吃罢。”
原本板着脸的邵景烨,也缓和神色,“往后啊,咱们可都有好日子过了。”没有再苛责小女儿,而是对妻子道:“明儿你蒸两碗蛋,仙蕙一碗,琴姐儿一碗。”
邵大奶奶忙道:“记着了。”
邵景烨又道:“听说爹现在手下铺子好几个,生意做得很大。”他自认是邵家的长子长男,须得照顾好家人,“回头我跟着爹学学做生意,等有了体己,先给祖母买一杆上好的水烟枪,还有最好的烟丝,再给娘、妹妹们……”看向妻子,“还有你,给你们每人打一套金头面戴。”
邵大奶奶是做媳妇的,赶忙自谦,“我就不用了,给琴姐儿做几身新衣裳就行。”
沈氏笑道:“都有,都有。”
一家子,欢天喜地的好似过年。
仙蕙无法融入到欢乐的气氛里,看着家人眼里的欣喜明亮,既觉得不值,又觉得隐隐心痛,――他们都还不知道,在江都,除了父亲,还有荣氏母子几个在等着,热闹的日子才刚刚开始,闹心事儿多着呢。
夜里睡觉前,明蕙又打来了温水,给妹妹擦了一遍,“你呀,赶快好起来吧。”动作又温柔,又细致,眼里透着关心和心疼,“咱们马上就要去江都,你若病着,路上折腾该难受了。”
仙蕙拉着她的袖子,“姐姐,你快过来躺着。”
明蕙给她再擦了一遍,才放下帕子,笑道:“你这一病,倒是懂事了许多。”
仙蕙心酸一笑。
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一世……,决不让悲剧重演!自己要照顾好姐姐,照顾好母亲和哥嫂,还有祖母、小侄女,让疼爱自己的人都活得好好儿的。
她给姐姐掖了掖被子,“睡罢。”
可是闭上眼睛,思绪却是一直翻涌不定。
仙芝镇去江都有七、八天路程,一来一回,也就半个月时间,而前世,父亲却过了二十天才到。现在回想,他所谓的路上耽误了几天,实际上是因为在和荣氏争执吧?谈好了条件,然后才来接这一房人。
也就是说,还得在仙芝镇呆二十天时间。
记忆里,自己的这次烧热并不严重,没几天就好了,现在更是想早一点好起来。因为自己要趁着这二十天时间,去办一件挺要紧的事儿。
前世自己死得头一年,江都发生了一场规模很大的瘟疫。当时感染瘟疫的人先是发热,继而身上开始起小红点儿,然后便身上溃烂,到死的时候人不人、鬼不鬼的,简直惨不忍睹。
方才琴姐儿争蒸蛋吃,想起这事儿,因为她就是在那场瘟疫里不幸夭折了。
还有……,自己亡故的未婚夫。
那年chūn天,家里给自己订下了一门亲事。对方名叫陆涧,和姐夫宋文庭一起中了秀才,有同年之谊,两人xing子相投常在一起做学问,慢慢成了至jiāo好友。
姐姐嫁人以后,一直担心荣氏会给父亲乱上眼药,胡乱把自己嫁了。因而和姐夫商议,姐夫便推荐了陆涧,说是人物、模样、学问都不错,重点是人品xing子好,将来能跟自己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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