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碧成朱_江薇【完结】(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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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英沉默片刻,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又怕晋王等急了。只好洗把脸,用冷水沁了沁眼睛,重新匀脸,换上一身见客的衣衫。阮弛叫人备好车,从侧门出,坐上马车,往东过了几条大街,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

  车夫说∶“三老爷,不清楚,马车全停了下来,前面好象有很多禁军。”

  阮弛钻出车厢,站在车辕上举目远眺。果然见前方旌旗招展,绵延不绝,正是官家亲卫军的各班值番号,恍然大悟,肯定是官家亲自来探望晋王了。

  他没有猜错,却也没有完全猜对。这一回来的不只是皇帝,还有太后。

  绵延不绝的仪仗队、亲卫队到晋王府门前,自动列立两侧,等着太后与皇帝的乘坐的玉辂停下。王府里的一gān府丞慌忙跪在地上,磕头迎接圣驾,声音震天。一gān小太监抬着两个肩舆上前,太后和皇帝又分别上肩舆,其他内侍宫女扶舆的扶舆,跟随的跟随……虽然有几十人,却闻不到一声咳嗽,也没有一个人站错行列,动作迅速却不慌不忙,井然有序地往里走。

  一直到四道门,肩舆停了下来。皇帝与太后下舆,扶着太监的手又往里走,便是晋王的起居宫殿,宫殿内外都站满了人,进进出出。太后心急如焚,比皇帝早一步走进卧室。卧室里站满了人,有捧唾壶的宫女、有端着茶水的宫女、有执拂尘的太监、有捧着尿壶的太监……更多的是太医,将整个chuáng榻团团围住。

  “太后娘娘驾到,陛下驾到。”

  一gān人全跪了下来,终于露出chuáng上躺着的晋王。他瘦了一圈,颧骨都凸了起来,头上缠着绷带,双眸微闭,胡子拉渣。因为脸色惨白,显得眉毛特别黑,根根分明,看着怪碜人的。太后顾不得叫平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chuáng边坐下,轻声呼唤∶“曦儿,曦儿……”

  一个双眼通红,看起来很疲倦的太医低声说∶“太后娘娘,王爷舟车劳顿,又刚刚服过药,这会儿大概睡过去了。”

  太后点点头,不再叫唤,拉出他的手握着。却见他手上也缠着绷带,luǒ露在外的肌肤一条一条的粉色伤痕,不由自由地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这个儿子自小到大都是龙马jīng神、气宇轩昂,这回却弄得满身伤痕,不死不活。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想到阮碧,太后恨得牙痒痒,眼里闪过一丝杀气。一转念间,只得作罢,儿子为她伤成这样,分明是qíng根深重,若是知道她死了,还不知会如何疯癫?

  唉,这真是报应呀。

  皇帝把太医们叫到旁边的房间,细声地询问晋王的伤qíng。而后又叫他的一gān贴身侍卫进来,问他因何去的延州,又是如何与北戎杀手遇上的,又是如何脱得险?从头到尾,细枝开节,全问个遍。

  过了一个半时辰,依然不见晋王醒来。皇帝十分担心,问太医∶“六弟几时才会醒来?”

  太医恭谨地说∶“回禀陛下,王爷受伤甚重,除了外伤内腑也受过伤,因此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之中,下官也不敢肯定他何时会醒来。”

  太后看看钟漏,见时辰不早了,说∶“官家你先回去吧,我今晚不回宫,留在王府里。”

  母子连心,晋王伤成这样子,太后这阵子都不曾安眠过。皇帝虽然担心她伤神过度,也知道劝她回宫不太可能,索xing也就不劝了,点点头说∶“好,我明日早上再来,看望六弟再来接母亲回宫。”

  等他走后,太后摆摆手,把一gān站着的内侍宫女太医都打发出去,坐在chuáng前,看着晋王,时不时地落几滴泪。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天都黑了,晋王轻哼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太后抹抹眼睛,俯下身欣喜地叫着∶“曦儿,曦儿。”

  “母后……”晋王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太后的眼泪顿时又潸潸如雨地落在chuáng上。“你这个傻孩子,怎么能不带侍卫乱跑?还跑到西北边界,这不是找死吗?北戎人恨你入骨,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后你若再如此莽撞,索xing先一刀杀了我。”

  晋王拉住她的手,低声说∶“母后,你别哭了,是孩儿错了。”

  “知道错了,以后万万不能乱来。为一个女子,何至于此……”忽然感觉晋王的手一颤,太后打住话看着他。

  “母后,我钟意她。”

  太后眸光微闪,说∶“你不是看过你父皇的手札了吗?”

  晋王不吱声,默默地看着她,墨玉般的双眸不带一丝qíng绪。半晌,他说∶“母后可知道我为何去的延州?”

  “你心里怀疑,去找证据了。”太后说着,松开他的手,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棂上雕刻jīng美的菱花。“如果我没有记错,他的其中一个重要谋士是延州人士,好象是叫董从青。当年东窗事发之前,他因为父亲过世回到家乡守孝,后来就没有音讯了。”

  晋王点点头说∶“没错,我正是去找他。”

  “你找到他了?”

  晋王犹豫片刻,说∶“是,我找到了他。”

  “哦?”太后转过身来看着晋王,别有深意地问,“他同你说了什么?”

  晋王迎着她的视线,再度犹豫。

  那日他看到手札,心里异常难受,大脑也是浑浑噩噩的,只想跑到兴平城去,远离这污浊肮脏的京城。一口气奔出三百里,大脑才渐渐地冷静下来。一冷静,便觉得疑雾重重。特别是母后怎么可能容忍大哥的血脉留在人世?即使她心存仁善,念稚子无知,留她一命,又怎么可能同意让她嫁给顾小白呢?须知顾家非一般功勋世家,定国公从小行伍出身,在军中颇些威望。

  可是她毕竟是自己的母后,而且又有父皇的手札,明确记录着这桩事的前因后果……除非找到确凿的人证物证,否则这辈子阮碧只能是自己的侄女。于是想到董从青,星夜兼程地赶到延州,结果一场行刺候着自己……

  见他不吭声,太后又追问一遍∶“曦儿,他同你说了什么?”

  晋王目光闪动,脑海里诸念纷飞。其中一个念头是诈她一下,另一个念头随即冒了起来,她是自己的母后,自己怎么可以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qíng?这个念头刚息,另一个念头又冒出来:她连问两遍,她的口气有点古怪,她的眼神也有点古怪。

  垂下眼眸,眨间有了决定。“母后,我找到他了,不过他已经死了,只有一个荒糙丛生的孤坟。”

  太后一点也不惊讶,长长地吁了口气,走回chuáng沿坐下说∶“曦儿,方才我好担心,担心你会骗我。”

  晋王恍然大悟,董必青指定是她派人杀的,她心里早就知道,所以方才一直追问。她连一个董从青都杀了,又怎么会留下“大哥的女儿”?阮碧肯定不是。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她不是,难过母后骗了自己。

  “我不会骗母后,也希望母后不要骗我。”

  “母后怎么会骗你?”太后轻轻地拍着他的手,温柔地说,“你父皇手札里记着的都是事实。”见晋王黯然垂下眼眸,满脸失望,她又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至少是大家都认为的事实。便是因为这个事实,我们这一家三口才能活着今日,便是因为这个事实,你三哥才能荣登大宝,你才能成为兴平军将帅,才能象冠军侯一样纵横沙场,才能成为安享荣花富贵的晋王。若是没有这个事实,喝鸠酒的,疯了的,圈禁的,挫骨扬灰的,只怕是我们这一家三口。”

  她说的特别慢,几乎一字一顿,口气比平常还柔和温婉三分。晋王却感觉到一股透骨的寒风从不知道名的角落刮来,yīn冷cháo湿,把自己团团包裹。寒气从毛孔里钻进身体里,所到之处如同结了冰一样。

  冷,很冷。

  她虽然没有说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他却已经明白过来,自己一家三口的富贵权势原来都是建立在阮碧母女身上的,他们有多显赫,她们便有多不幸。这往后他还有什么面目面对她?

  第一百零三章 自bào自弃

  “你姨妈求过我好几回,让我出面gān预小白的亲事。我都是劝她,那姑娘不差,娶了她,是小白的福气。她嫁给小白,从此也过着衣食无忧金玉满堂的生活。便是从前有种种不如意的地方,也都尽数补足了。”

  烛火无风自动,织锦暖帐上的流水纹跟着忽明忽暗。

  晋王疲倦地闭上眼睛。

  “这原是一桩皆大欢喜的事。倘若不是因为你与她……”太后叹口气,半晌又说,“那日听说你被北戎人刺成重伤,我真的想杀了她……”

  晋王蓦然睁开眼睛,眼神锐利。

  太后一惊,暗呼侥幸。

  那一日叫她进宫,确实是起心动念想杀了她,只是想到晋王,颇有点投鼠忌器。而且,她的眼神那么坦dàng,那么平静,一丝畏惧都没有,似乎早就知道她存着杀她之心,她反而下不了手。

  “看在你面上,我放过她这一回。只要她克守本份,自重自爱,也还可以嫁给小白。至于你与她……从此就揭过吧。”

  晋王黯然地垂下眼眸,睫毛微微颤动。灯火勾勒下,颧骨突兀,特别明显,打眼一看,整个人老了十岁。

  太后不忍再看,移开了视线。

  是晚,她宿在旁边的配殿,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嘈嘈切切地说话声传入耳朵,虽然听着不太真切,却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焦虑惊慌味道。顿时惊醒了,侧耳听了听,是从正殿里传来的,心脏一下子揪了起来,赶紧叫进内侍问:”出了什么事?”

  “回禀娘娘,奴才也不知道,好象是王爷发起烧来了。”

  “发烧?怎么好端端又发起烧来了?”受伤后发烧是大忌,太后变了脸色。一骨碌爬了起来,拿起chuáng头搁着的衣服就往身上套。宫女们忙过来,侍候她把衣服穿好,然后拥着她走出配殿,走向正殿。

  正殿朱门大开,挂着一溜的灯笼,明艳艳的恍如白昼,不时有内侍、宫女、太后、药仆进进出出,皆是神色惊慌,动作急促。太后的心越发地揪紧,拎着裙角匆匆迈进门槛,只见一个宫女捧着一个唾壶迎面过来,脸色煞白,皱着鼻子。见到太后一gān人,她先是一愣,然后把唾壶挪到一侧,曲膝福了福,就要走开。

  眼角余光看到唾壶里一团暗红,鼻尖又闻到一股血腥味,太后惊了惊,高声说:“站住。”

  宫女吓了一大跳,顿住脚,不解地问:“太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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