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兰愣了愣,松开抱着老夫人胳膊的手,又扑到阮碧面前,满脸泪痕地说:“阿碧,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呀。都是我没用,是我害了你。”
看她伤心yù绝,阮碧心生恻隐,说:“兰姑姑,我不怪你,各有天命……”
话还没有说完,阮兰的双眸bào出奇异的光芒,状若疯狂地说:“我想起了,我有个办法,不用送阿碧去晋王府……”
阮碧和老夫人齐声问:“什么办法?”
“你是他侄女……”
一石激起千层làng,阮碧和老夫人瞬间僵化。
片刻,老夫人回过神来,睃一眼旁边目瞪口呆的秀文,低喝一声:“出去。”
秀禾连忙咚咚咚地跑了出去。
老夫人又示意阮碧去把门关上,然后才颤声问:“兰儿,你刚才说的什么?”
阮兰语无伦次地说:“娘,是大皇子。他们说我跟大皇子有私qíng,他们说阿碧是我跟他的女儿。”
“兰儿,你说清楚一点,五丫头倒底是谁的女儿?”被这番对话轰得脑袋都晕了,老夫人手按着太阳xué。
“是沈赟,娘,我发誓阿碧是他的孩子,我从来没有红杏出墙过。”
“那大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他们口口声声说我跟他有私qíng,还拿出他给我写的诗为证据,我是百口莫辩。娘,如今咱们就认了这桩事,就说阿碧是大皇子的孩子……”
“糊涂。”老夫人目露jīng光,厉喝一声说,“这种事能认吗?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从此以后你提都不能再提,知道不?”
从小到大,她待阮兰一直和颜悦色,从来没有这般声色俱厉过,阮兰怔了怔,迟疑着点点头。
“还有你。”老夫人看着阮碧说,“当作没有听过,知道不?”
阮碧也点点头,脑海里电石火光般地闪过什么,却一下子抓不住了。
老夫人站起来,来回踱着步,怪不得当年老太爷怎么也不肯说出实qíng,这种事qíng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越想越害怕,原来对阮碧去晋王府做妾还心怀愤懑,如今想想,她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早脱手早好。
神色复杂地看阮碧一眼,摆摆手说:“你回去吧,收拾收拾,千万记着别乱说话。”
阮碧脑海里也是一团乱麻,正想寻个清静的地方梳理一下思绪,点点头走了出去。外面刮着大风,兜头兜脑的一chuī,顿时就清醒过来。仔细品了品阮兰方才说的话——沈家人指责她跟大皇子有染,而她坚持从来没有——这一点阮碧还是相信她的,她的xing格实在不象是会红杏出墙的。
而后,这桩事还闹到宣宗皇帝处,文孝公愿意偃旗息鼓,定然是看到实打实的证据。既然都闹到宣宗皇帝面前了,太后、官家、晋王难道一无所知吗?一念及此,忽然想起那日皇宫里,晋王盯着自己满脸厌恶的表qíng,脑海里一片澄明。是了,肯定是太后跟他说自己可能大皇子的女儿。
但是为什么后来太后又准许自己做的妾?她和晋王如此笃定自己不是大皇子的女儿呢?除非——他们是知qíng人!
大皇子、太后、阮兰、沈赟、晋王、官家、皇位、yīn谋、jianqíng……这些杂乱无章的东西忽然在脑海里串了起来,阮碧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果然 世事一局棋。正出神,忽听一声:“五妹妹。”抬头一眼,二姑娘从大夫人的院子里出来,一身银红袄裙。病了这么多天,她略显清减,脸色泛huáng,姿色也减了几分。
走到近处,她笑盈盈地说:“恭喜五妹妹有qíng人终成眷属。”
“多谢姐姐。”阮碧嘴角勾起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反唇相讽,“也祝姐姐早日觅得有qíng人,别等到huáng花凋谢,豆蔻结成豆。”
二姑娘表qíng一滞,还没有来得及反驳。
只听阮碧轻笑一声,脚步不停地走了。这一路上,遇到的仆妇再没有前些日子的殷勤,看到她远远躲开了,实在躲不开的也只是曲膝一礼,再不会上前套近乎。回到蓼园东厢,一进里屋,秀芝也急急忙忙地跟了进来,低声说:“姑娘,可不得了。方才我大哥到后门,托人带口信给我,说是刘嬷嬷和冬哥儿出城时,被人扣下了。”
“被谁扣下了?”
“我哥说,领头那人自称罗有德……”
阮碧缓缓坐到榻上,无语地笑了起来。忘记了,他是沙场百战历练出来的将军,熟读兵法,自己这点计谋在他面前根本不算什么。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自己的退路,要求自己永往直前,即使悬崖,也要跳下去。因为那不是他的悬崖,是她一个人的悬崖。闭了闭眼睛,说:“秀芝,等我离开,你就赎身回家吧。”
秀芝的眼睛里迅速地含了一眶热泪。“姑娘,我舍不得你,让我跟你一起走吧。”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早晚也是各分东西的。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明年你十六了,都该嫁人了。”顿了顿,阮碧取笑地说,“总不能让我跟着你一起嫁过去?”
秀芝顿时眼泪如注,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阮碧满心不是滋味,想要安慰,又不知道怎么说。
屋外一阵大风过,刮得窗子毕毕剥剥地响个不停。挂着窗子前的鹦鹉受了惊吓,振动着翅膀,叫嚷着:“祝五姑娘,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它自打到蓼园东厢,因为没有人刻意调教,只会讲些没有难度的话。
陡然又来这么一句,阮碧心弦微动,脑海里思绪纷飞。想起定国公府jú会那日顾小白递过钗子时眼睛里闪闪发亮的秋阳,想起阮府后花园他怒不可遏地一脚踢倒假山,想起晋王府门口他勒转马头时懵懂不解的眼神,想起上巳节他分开垂柳走了出来眼高过顶口气嚣张……
“秀芝,这只鹦鹉你也带出府吧。等我走后,你记着送还给顾小白。”
秀芝抹抹眼睛点点头。
阮 碧又看着案头只剩下虬枝的chūn水绿波,想起它曾经枝叶婆娑,花开朵朵,娇嫩如同chūn水涟漪。想起延平侯府他追忆白果树王,想起万妙居前生死一瞬间,想想玉虚观 路上bào雨如注与他同困城隍庙,想起月色下他斩铁截钉地说——我平生最讨厌临阵脱逃的人……深深叹口气说:“等我走后,这盆花送还给云英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风雪yù来
一宿辗转难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朦朦胧胧,听到远处传来一声jī鸣,秀芝顿时清醒了。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看了看,只见窗外黑沉沉的一片,想来时辰还早。又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奈何心里有事,实在睡不着,翻了几个身后,一骨碌坐了起来。
下人房里没有火盆,身子一离开热烘烘的被窝,便象被千万个冰冷的小口啮咬着,冷到骨髓深处,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秀芝忙将夹袄穿上,低低骂了一声∶“鬼天气。”穿好外衣下chuáng,趿着鞋子,掣着烛台走出去。鞋子敲打着地面,吧哒吧哒,更衬托出黎明的安静。
茶妹、寒星、桔子的房间既无声响,也无灯光,想来都还睡着。倒是阮碧的卧室门fèng里已有灯光渗出,秀芝知道她向来没有点着油灯睡觉的习惯,愣了愣,忙上前轻轻敲门,低声问∶“姑娘可是起来了?”
“起来了,你进来了吧。”
秀芝推开门进去,只见阮碧已经穿好衣服,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发。看jiāo叠的衣领,里面的夹袄正是fèng了珍珠的那件。外面则套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纱绿地绣花锦袄,刺绣虽jīng致,用料却一般。看到这身衣着,别人只会把她当成一般富贵人家的女儿,绝对不会想到她出身世家名门。
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阮碧回眸粲然一笑说∶“作什么盯着我看,快来帮我梳头吧。”
幽暗的烛火下,她的笑容特别明艳,象是灯花忽然爆开,整个房间都随之恍惚了一下。但秀芝心里却是一酸,慌忙撂下烛台,走到她身后,接过梳子,慢慢地梳理着头发。心里千言万语翻滚,临到嘴边,只化为一句∶“今日天色不太好,姑娘还要去玉虚观?”
“要去的。”阮碧拨弄着妆奁,挑出一对不大不小的珍珠簪子。昨日跟老夫人请求过,今日要去玉虚观看望紫英真人。老夫人哪里想到她别有肚肠,二话不说地同意了。
见她语气肯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秀芝手里的梳子顿时变成千钧之重。
阮碧感觉到了,在镜子里看她一眼,见她神qíng凄然,动作越来越慢,心里也不好受,夺过她手里的梳子说∶“算了,还是我自己来梳吧,你去把她们叫起来,让寒星跑马厩一趟,让车夫备好马车。”
秀芝脚步不动,泫然yù泣地看着阮碧。
“秀芝。”阮碧放下梳子,拉过她的手说,“你别再难过了,我昨晚就跟你说的清清楚楚,将来指定会再见面的。”
秀芝眨巴着眼睛,将泪水bī了回去,哽咽地说∶“我知道,我等着,姑娘你可记着,将来一定要来找我。”说罢,怕控制不住qíng绪,扭头就走了出去。到外间,平息了qíng绪,才去把茶妹、寒星、桔子都叫了起来。
她们一看都快辰时了,又听说五姑娘已经起chuáng,顿时都红了脸,埋怨地秀芝怎么不早点叫她们。看她们手慌脚乱地穿着衣服,看她们毫无心事地埋怨着,秀芝异常羡慕。阮碧怕事qíng泄露,除了她,没有告诉过其他人她的打算。
寒星去前院马厩通知车夫备马,桔子去厨房里取了早膳。
用完早膳,已是辰时四刻了。
阮碧扫视房间,该销毁的都销毁了,该收拾的都收拾了,该物归原主的也都jiāo待给秀芝了。走出这间屋子,从此海阔天空,鱼跃鸢飞,自由自地,她心里并无惶恐,反而只有兴奋。
走到chuáng边,从枕头底下取出昨晚写好的信递给秀芝说∶“到时候你把这封信跟chūn水绿波一起jiāo给云英。”
秀芝接过信,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吧哒吧哒。
阮碧无言地拍拍她的肩,到衣架边,取下白色滚毛披风,再次回头环顾住了将近九个多月的东厢房——繁琐明艳的雕花窗棂,微微褪色的黛青暖帐,黑色的檀木书案,以及案上整整齐齐放着的笔砚纸墨,心里居然也生出一丝依依不舍之qíng。
深吸口气,转身走到外间。茶妹正在抹桌子,桔子在喂鹦鹉,寒星双手大概刚浸过冷水,象萝卜一样红通通的,她搓着手直嚷嚷着太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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